离筱筱的手就这么生生顿在半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好在离晨聪明,连忙按下离筱筱的手,让她有个台阶可下。

离晨凑在离筱筱的耳边低声道:“姐姐,她一个乡下粗人,莫动手把自己打疼了。不值得”

离筱筱看了看离晨,离晨轻轻点头她才不甘的放下手来。

“离盏,你滚!我们长风药局的永远不欢迎你!”

“我知道你们不欢迎我。”

离盏仰头看了看这高大的铜门一眼,展颜道:“否则十年前就不会大费周章的把我赶出来了。”

离盏口吻轻柔,体态端庄,遭了人欺负也不发浑。

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离筱筱叫嚣得越厉害,旁人觉得愈是恶毒,离盏愈是忍着,旁人才愈是向着她。

离盏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从一开始便不会跟她们大吵大闹,光挑着暗箭伤人的话来说,激得离筱筱仪态尽失。

果不其然,这会儿人们已经指着离大门骂骂咧咧起来。

离筱筱更觉愤怒:“知道我们不欢迎,你还巴巴的求我们开门做什么?呵,装什么可怜,扮什么清高,到头来还不是攀权附贵。识相的话赶紧离开,别让下人挥棒子撵你!”

居然被人说成是攀权附贵……离盏纵然心里一百个不愿,但想起昨日顾扶威说过的话,便觉得这离家庶女的身份,说什么也不能白让了。

看,这还没要回身份呢,离筱筱就要被逼得狗急跳墙了。真忍不住想看看,自己得到身份的一瞬间,她究要崩溃成什么样子。

离盏轻笑道:“你凭什么撵我走,我这长风药局的挂名大夫,来去皆是我个人的自由。你撵我?呵,你问过你爹没?”

“你……”

离晨连忙拉住离筱筱,那水灵如山葡萄的眼睛里微微闪过一丝老陈的光色。

只见离晨道:“离姑娘说得是,你是挂名大夫,进这长风药局的大门自是理所应当。可晨儿不会忘记你冤枉我母亲的事,你若要进来,便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呵,离晨威胁起人来倒颇有她父亲的风范。离盏上下打量了这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一眼。

“离二小姐千万别血口喷人。我如何冤枉你母亲的,你可得拿出事实依据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凭白污我清白,我可是随时能上衙门告你的。”

“这还需要依据吗?我母亲何时派人做过假证,何时又曾在白存孝的药里下毒了?她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妇人,连基本的岐黄之术都不懂,她怎么知道藜芦和人参相冲的道理!”

“二小姐淡定,我可没说过你是母亲下的毒。麻烦你搞搞清楚,在衙门里被陷害的人起先是我。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钱氏’二字。是你那好父亲亲口把你母亲抖了出来,要是冤枉,也是你父亲冤枉的。无缘无故的,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离晨气得脸颊发白,秀拳隐在长袖中不住的发抖。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当捕快把她母亲抓走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是被她父亲所背叛。

可这措不及防的一幕,她根本不愿去相信。

小时候,家里上有钟氏和她母亲争宠,下有离盏和她抢漂亮的衣缎子。可自打钟氏被烧死,离盏被赶走,离家便一帆风顺,和睦融融。

她根本没想到,他父亲竟会翻脸不认人!为了自己的名节,把母亲当箭靶子一样的推了出去。

可她能恨他吗?他可是她们的亲生父亲!她母亲的罪名成立,就要立马问斩。到头来,她姐妹二人也只能活在父亲的庇佑下。

满腔的仇怨无处发泄,她把恨转移在离盏身上。

若不是离盏回来攀权富贵,离家好好的,长风药局好好的,怎么会被搅得腥风血雨!

“麻烦让开,你离家出的丑事无端把我牵扯进去,我已经很累了。这就要回院子里歇着。”

离盏伸手攘开她二人,提了裙子跨过门槛。

一旁的离筱筱再也忍不住了,跟疯狗一样冲上去,伸手把离盏朝门外推去。

“你个婢养的东西,休要进我离家的大门!”

离盏踉踉跄跄地撞在了梁柱子上,还好淼淼拉了她一把才没摔成。但淼淼抓着离盏的裙子被力道一带,反倒栽在了地上。

只听“嘭”的一声,淼淼脸磕在了门槛上,半响才捂着嘴巴爬了起来,手缝里全是血。

“淼淼,你怎么了?”

淼淼忍着痛,直摇头。

“手拿开,让为师看看。”

淼淼犹豫着放下手,一颗雪白的乳牙混在血水里掉了下来。

离盏顿时怒火中烧。

“啪!”她甩手就扇了离筱筱一个巴掌。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内外。

离筱筱愣住了,瞬时通红的五指印从她白嫩的脸上浮了起来,她呆呆的望着离盏回不过神来。

她被打了?

从小到大,连父亲都没有动过她一根指头,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被一个乡野庸医给打了?

突然“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落在另外半边脸上,打得她嘴角裂开,鲜红的血簌簌往下流。

“瞪我做什么?”离盏轻笑:“打人的时候就要做好被打的觉悟。记住,这就是你欺负我徒儿的下场。”

离盏拍了拍自己的手,似是怕被离筱筱玷污了一般。继而从怀里扯出一张靛青色的绢子,蹲下身来,细心的帮淼淼擦着血渍。

可乳牙被生生撞掉,牙龈就跟着破了,淌了一嘴的血,他又慌忙拿手去捂,便流得手心里,指缝里都是,擦都擦不过来。

没办法,只好先把止血。她连忙绢子塞在牙龈根部上。“淼淼咬着,不准松。”

淼淼点了点头,随即怯生生的往后退了退,离筱筱愤怒的眼神让他本能的害怕。

“离盏……你……你这个贱人,敢对本小姐动手?!”

离盏俯身将地上那颗小小的乳牙捡起,小心翼翼的收入腰间的白锦袋子里。

她故意扬了扬手,离莜莜吓得本能一退,她却只是将滑出发髻的钗子轻轻往里一送。

“怎么?咱们离家的优良传统就许你继承,不准我发扬了?”

众人指着离筱筱议论纷纷。她从一出场就张扬跋扈,得理不饶人的,现下还欺负一小孩子,愈发不得人心。

“哎呀,这离家的大小姐怎么下手这么狠啊,那还是个小娃娃啊!”

“就是啊!你说着有钱又有什么好,手足哪有这样相残!”

离筱筱气疯了,想打她,但碍于流言蜚语又不好意思再出手。想骂她,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骂。喉头滚了又滚,只从牙缝里断断续续的挤出几个字来:“你……贱人……贱人!”

离盏看着脸红脖子粗的离筱筱,也淡淡的从嘴角挤出两个字来。“泼妇。”

“你……你这贱人,我跟你拼了!”

“筱儿,住手!”一阵中气十足的呵斥从远处传来。

“爹爹?”离筱筱闻声一伫。

离尺阴沉着脸走至门前,目光环伺一周,和离盏相互对上。

无声的火花在空气里噼噼啪啪的炸开,那蛰伏在他瞳孔最深处的暗光瞬时泛起了寒芒,在旁人没来得及看清的时候又迅速偃旗息鼓了。

“离老堂主。”离盏展颜笑道。

“父亲”二字,她始终叫不出口。

离尺冷冷的打量着她,似是在看着一件本不起眼,却突然变得锋利危险的兵器。

呵……当初真是小看她了。谁知她脑子竟这么好使,手段这么诡谲,竟然能靠着一身毒术傍上了祁王这颗大树。

若他能早预料到,便不会轻易实施那个计划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就是来复仇的。她已经害她的结发夫人!接下来她还想害谁?

他么?

离尺心下很乱。

她真会接二连三的给他出难题,竟然把庶女的身份抛了出来。昨日亲口在衙门里承认了她的身份,若是不认她,那他德隆望尊,仁人志士的名声,岂不白白葬送了?

他为了这点名声,可是谨言慎行了几十年啊!

生为医者,最要命的就是这点名声。他不仅是长风药局的顶梁柱,更是长风药局的牌面!名声丢了,他如何抬得起头在这个行业里做人!

她想进离家,想把离家彻底搅个天翻地覆是吧。

好!

他就不信了,难道他这在京城里混了几十年的地头蛇还拿不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是她要害死他夫人的,是她自己要找上门来吃苦的!

这就莫怪他往后心狠手辣了!

“爹爹,她方才打我。”离筱筱嗫嚅着,差点没哭出来。

“住口!”

离尺两眼猩红的瞪了离筱筱一眼。

他怎么生了这么个蠢女儿,竟会给他惹麻烦。百姓们都戳着她脊梁骨骂了,她却还不知收敛,跟个傻子似的被离盏戏弄!

“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能先动手打人!”

“爹?”离筱筱不可置信的望着黎尺。

离盏倒是毫不惊讶。真让顾扶威给说对了,她可以不叫他爹,但离尺却绝对不敢不认她。

面子,丢不下。

名声,舍不得。

“往后,离盏不仅是长风药局的挂名大夫,更是离家的庶女,是你们的亲人,你们给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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