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知道这离府上下有多少人盼着我死吗?”

巧儿点了点头,她大概听说过,是二小姐害得夫人入狱。想必这一大家子都不会喜欢她。

“你是我离盏的丫鬟,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稍有不慎,等着我主仆二人的便是深渊万丈。”

“巧儿知道。”她连忙点头。

“如果有人拔刀架在你脖子上威胁于你,你怎么办?”

她明白了,主子是信不过她。

巧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砰砰砰的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主子说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就是死……我也不会背叛主子。”

“很好。”黎盏伸出那葇荑般的五指轻轻将她牵起。

“二小姐,我这就去给你做饭。”

黎盏瞥过她手指上的疮疤道:“等等。”

她抚过手袖里的手镯,手镯在手袖中微微一亮。

“滴滴滴,主人有什么吩咐?”

“有消炎的药膏吗?”

“已准备,请主人选用。”

几十种药膏瞬时罗列在她面前,她取了一只红霉素药膏和一只有芦荟成分的祛疤膏拿在手里。

淼淼倒是见过她凭空取物了,不再稀奇。可巧儿却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她是鬼神?还是仙人?

“这就是秘密之一。”

“奴才不会说出去的!”

“拿着,净手后先涂红色那支。手消肿了以后,再涂白色那只。”

是给她的?二小姐竟发现了她手上的伤,还送了她药膏?

可是她只是个奴才,以前常年洗衣泡在水里,冻疮泡起了白脓,管事的嬷嬷都没在乎过。

更何况她是小姐……

她不会真是神仙吧,生得那样好看,心地又那么好。

她感激的抬起头来,双手接过两管药膏。“谢谢二小姐,等我做完饭后就涂。”

“嗯。”离盏淡淡点了点头,这丫头太天真太傻,以后要调教的时间还远远长着呢。

**********

入府的第一日匆匆过去。

清晨,巧儿很早的为她穿衣洗漱,可手脚实在太笨。别的活计勉强做得过来,可束发却怎么学都学不会。

看着镜子里毛毛躁躁的发髻,离盏有些气馁。兀自将它拆散,重新打理起来。

正在忙活着呢,突然传来一阵扣门声。

“离二小姐,你怎么还没去祠堂,老太太都等急了。”

什么祠堂?没人告诉过她啊。

至于老太太……

她懒懒扶着太阳穴,在鬼医的回忆中仔细搜寻起来。

鬼医的确有个祖母。她祖母生了六个孩子,离尺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

所以那老太太年岁已高,十年前就已经六十余岁了,还染了肺疾,怕把病传染给孙儿们,常年一个人呆在南院,只有离尺时而去探望。

还以为她早就驾鹤西去了呢,居然还活着?可见这长风药局的医术,并非浪得虚名。

“二小姐,还请您快些,老太太若是发了脾气,离老堂主都压不住啊。”

她伸了指腹在唇上轻轻拍点着红脂,“催什么,既然这么着急怎么不早派人来知会?”

外头的人顿了顿。“二小姐是不是忘了,大小姐说她昨儿个派她的贴身丫鬟告诉过你。”

“狗屁!那女人的话你也信得?”淼淼气得跳上了凳子。

离盏整整衣衫,豁然把门推开。光线顷刻撒在她身上,明媚得让人睁不开眼。那下人面色一红,即刻低下头去。

“带路吧。”

还以为她要怪罪,没想到只是轻描淡写的让他带路。下人速速走点了点头,走在了前头。

离盏回头嘱咐淼淼:“把为师昨日送你的那两本医术看一遍,回来为师抽问。答不上来的……”

“罚抄?”

“你心里有数便好。”

随即冲巧儿招了招手,示意她随自己过去。

三人穿过几处亭栏,绕过几进别院,终于到了祠堂。祠堂被拥在几颗黄角兰下,夏日天热,花开得正好。

嫩白的花瓣似小姑娘的玉指轻轻舒展,在闷热的空气中散出淡淡的芬芳。

下人将她领到祠堂门口,“二小姐快些进去吧。”

她点头踱入其中,大堂里三丈来高的墙面上供奉着几十张新旧不一的灵位。光线穿过树叶,斑斑点点从窗口投射进来,有种别样的阴郁和森严。

“盏妹妹,你真是好大的排场,竟然让祖母她老人家等了你整整一个时辰。”

离盏寻着声音望去,大堂的南边坐着个端庄的老人。

黄发垂髫,衣着古朴,手里抡着一圈佛珠,正目不转睛的审视着她。

旁边一左一右分别站着离晨和离筱筱,二人一改平日华贵精致的着装,难得穿的朴素干净,可见这老人的性子,并不喜欢她这样的妖艳品性。

她莲步走了过去,在老太太身前福下身子,做了礼:“祖母,孙女离盏回来了。”

老人看着她一身娇艳如阳的打扮,瞬时脸色沉了下来。

“跪下!”猛然一喝,声音虽然孱弱,却带着不容人反驳的力量。

离筱筱得意的看了她一眼。

“祖母这是怎么了,孙儿回来,祖母不高兴么?”

离晨轻轻帮老太太揉着肩:“祖母高兴归高兴,可盏姐姐进了离家的大门,却连祖宗都不来拜祭,真真叫人寒心。”

“无人知会于我。”离盏回头给巧儿做了眼色,巧儿身子一僵,犹豫了许久才从嘴里发出细微的声音:“奴才可以作证,奴才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并未有人前来知会。”

离筱筱身后的丫鬟上前一步道:“休要撒谎,奴才和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分明一起到小兰元嘱咐了二小姐。二小姐怎可随意抵赖?”

“别说了。”离筱筱屏退了丫头,不给离盏任何解释机会的叹了口气。“回门祭祖,这是最基本的家规。就算没人告知盏妹妹,盏妹妹也该自己记在心上。再说了,你就算把列祖列宗给忘了,也不至于把祖母忘了吧?不是我这个当姐姐的故意纠你错处,你昨日在小兰院安顿好之后,不应该立马来看看祖母她老人家吗?”

老太太手里抡动的佛珠骤然停下,原本只是疏离的目光即刻变得冷漠又生硬。

“还不快跪下!”老太太喝令道。

离盏看了看着祖孙三人一眼。倒不是真的怕了她们,只是离筱筱和离晨合起伙来摆她一道,她一时间拿不出辩驳的证据。

可好在离家是要脸面要名声的。离筱筱和离晨想整治她,也必须纠出她明面上的错处,就如现在一般。

倘若她继续惹得老太太生气,这“错处”只会越扯越大,收拾起她的理由也会越多。

“刚过易折”的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由是双腿一折,跪在了老太太面前。

“离盏,方才你大姐训斥你的那番道理,你可听明白了?”老太太的冷声道。

离盏虽气,但倒也能理解她。一个久不在身边的孙女突然出现,就闹得一家鸡犬不宁,任谁,谁也对自己亲近不起来。

离盏抬头,见离晨和离筱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自己。

呵呵,以为她会忍不住这委屈,要像昨日那样发脾气了对吧。

她偏不!人在深院中,谁还不会玩两手阴的呢!

离盏揉了揉眼睛,将眼角搓得隐隐泛红。那狐狸般的眸子本就水灵,揉出点血丝儿来,便跟一汪秋水泛起了涟漪似的惹人生怜。

她膝行着上前道,“盏儿错了,盏儿自小被钱氏赶出离府,便长居在深山之中,家规什么的不太懂,又鲜少能与人打交道,人情世故自是不如大姐和三妹。现下想想真真惭愧,祖母要是生气,便狠狠打我吧,我小时候挨打挨惯了,您怎么打我我都经得住。”

老太太登时一顿,瞧着这孩子瑟缩在她脚边不住发颤,跟一只怕人的小猫似的,心中不由生涩。

同是离府的血脉,离筱筱和离晨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大大方方。可这孩子,却胆小的跟什么似的。

之前,她暗地里还怪罪这孩子,若不是她突然出现,钱氏怎么会入狱?

可现下她就跪在自己眼前,这般乖顺,这般老实。倘若不是钱氏心狠,她也能和离筱筱和离晨一样,衣食无忧的做个千金小姐。

还记得她小的时候,来祠堂祭祖时见过她一面。那时她瘦得跟猴儿一样,手上都是挨打留下的疮疤。当时责问起钱氏,钱氏也只道她不服管教。钟氏听着,纵想解释却也不敢插嘴。

其实那时候老太太心里就清楚,钱氏专横跋扈,欺负钟氏母女。可顾及这个大家,顾及钱氏是正主的身份,便没有多管。

谁知后来钟氏死了,离盏也被赶了出去。

现下想想,唉……真是作孽啊!

一时间,老太太又恨极了钱氏,伸出那枯黄的老手递到她跟前:“孩子,过来,让祖母好生看看。”

离盏缓缓抬起头来,轻轻扑进她怀中喊道:“祖母!”

离筱筱和离晨楞得目瞪口呆。

这贱人……这贱人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服软服的这般干脆利落!

她们用强时,她便更强。

她们学得深明大义,她便装得满腹委屈。

“祖母,我好想家,好想我母亲。”

老太太轻柔的拍着她的背:“这不回来了吗,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往后得好好活出个样子来。”

“嗯嗯!”离盏从老太太的臂弯里探出个头来,对着离筱筱和离晨提起一抹阴险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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