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病人之前付过诊金了,人家大老远的跑过来,我不出诊,算不守信用。商贾无信不立,何况我还是个大夫,传出去名声不好。”

她把顾扶威手里的那撮碎发给拔了出来,“而且,这医痨病的本事,我还没完全传给挂名大夫们。医在于精,不精如荼命,我怎能让这些医术不精的人去给人家诊病开药。不妥!”

这话说得顾扶威有点语塞。

她见他有着片刻的停顿,连忙吩咐巧儿:“那病人我是亲自出过诊的,什么情况,我也心里有数。这样,你先把他们招呼到临街的酒楼坐下,我待会拟副方子,让人抓了药给他们送过去。”

这样就免却他二人碰面了。

“唉!”巧儿豁然开朗,应下之后就出去了。

顾扶威见她人无大碍,该替她收拾的人也收拾了,该解释的话,也解释得差不多了,离盏没有太多怨怪他的意思,他这颗心也就放了下来。

多留一刻,反要让她腾出精力来应酬。

大夫说,她还是宜静养得好,瞧她眼下那微青的眼圈,手腕露出来,红镯子也大了两圈。

他摸了摸她的头道:“你无碍,本王就先回去了。”

“我让管事替我送送殿下。”她眼里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

“不了,皇上还等着本王进宫领赏。”

“是夸您抓了真凶么?”

“嗯。”

离盏罢了手里的勺子,抬头,两眼清亮,“那我不多留你了,你去得晚,皇上又该觉得殿下在摆架子。”

“你原本有留我的意思么?”

离盏义正言辞:“有,怎么没有?这次入狱又给王爷添了麻烦,我还想好生谢谢殿下!”

“你知道就好,开了春,等参加完太子大婚,本王就要回封地了,你若诚心谢我,便随我去趟西域,当是游玩。”

这话听着随意,但顾扶威之前就提过,离盏隐约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邀请。

只是以前提的时候,她满心的抗拒。

如今听说他说开了春就要走,不免有些突然。

藩王王回了封地,没有遇到天子驾崩,新帝继位等大事,不会轻易有入京的机会,尤其是像顾扶威这样拥兵自立的潘王,皇帝防他,更像防贼一样。

若真的走了,要想再见,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

想到这里,一时间离盏竟有一丝丝的失落和惆怅。

但顾扶威提这话到底是何意,她也摸不清楚不敢随口答应。

他二人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不清不楚的,就跟那池塘里的月亮和蒲苇一样。乍一看,月亮照着蒲苇,蒲苇缠着月亮,彼此紧紧的拥着,浓情蜜意。

可你伸手一捞,又会发现,分明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根本遥不可及。

可她从没问过他对自己这么好的缘由是什么。

那缘由就好比那隔着窗户纸的一扇门,门后面黑漆漆的,她从来没敢跨进去过。

生怕自己将那窗户纸捅破,往里窥见点什么骇人的东西,便这一辈子都挥却不得。

与其如此,她甘愿留在这原地,先把自己的血海深仇报了再说。

顾扶威还等着她回话呢,她神游天外半天不出声。

无奈,只好又揉了揉她脑袋道:“西域路遥,不为难你。本王先回去,收拾收拾进宫了。”

他突然的豁然让步,倒叫离盏心里有些愧疚,虽然这次遭殃,全是受他牵累,但以前还是受过他不少好的,于是赶紧招来孙管事送他。

顾扶威出了偏门,上了马车。

巷子狭小,离家的马车又在旁边占了一道,马夫调转着马头很是费时费力。

马车是临时换改的,哪哪都不如他原来的好,他坐在里头,觉得手没出搁,脚没处放,连梁子也不想沾靠,正襟危坐着,若有所思。

隔了半响,他扣了扣案,发出三声不重不轻的响声,继而帷帘被掀起,一个水红色的身影忽而而至,在帘子还没彻底落下之前就已经抱拳跪在了车里。

“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查查钟佩。”

“大理寺卿?殿下是觉得他一直针对祁王府,有些古怪?”

“这倒没什么,柳衍死在我府里,他该怀疑便怀疑。不过,离盏身上那五十下板子,似乎落得太轻了些。”

西琳讶然:“离小姐不是昏过去了么?”

“昏过去归昏过去,可她丫鬟把她面朝上躺着,有点匪夷所思。醒过来的时候,我撑着她,她上半身子立起来,眉也不皱的。”

西琳蹙眉凝思:“那确实有些蹊跷,五十板子可不算少,离小姐那副小骨架子,别说躺着了,估计沾了褥子都觉得跟山压似的疼。可是钟佩和离小姐并没什么表面上的关联……”

“是什么联系。不过,本王记得盏儿托你转达过一句话。”

西琳顿了半响,忽而眼睛一亮:“小心钟佩?”

顾扶威点了点头:“你潜入牢里看她,能停留的时间异常短暂。她是个聪明人,在那样紧要的关头,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不免有些多此一举。起先我只觉得唐突,但想着人人都有碎叨叨的时候,便没有追究。可今天看了她的伤,不禁就串起来一联想,总觉得这里头有些古怪。”

“属下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属下会着手查实此事的。”

“去吧。”

“殿下,还有一事……”西琳跪着没起来,张口又道:“方才有辆马车也来了偏门,车里的主子没露面,只派随从下车扣开了门,似也是想见离小姐。”

顾扶威略做回忆:“本王已经悉知。是个远道来的痨病,怕是不好下车。”

“远道而来?我听着那随从说话,就是京城的口音。”

“噢?”顾扶威眼底闪过一丝阴寒的疑色。“那倒是值得留意。盏儿吩咐她身边的丫鬟,把痨病请进了酒楼,过会儿派人给他递方子。你且把附近的酒楼都跑一圈。盯紧点,看是什么人。”

“是!”

离家的人受了罚,伤者全撂坐马上运了回去。

盏林药局又重新清净下来,巧儿便急匆匆的进来催她。

“小姐,太子已经在酒楼等了好一会儿了,您快去吧。”

离盏仍旧有些小心翼翼的,“他来的时候,马车停哪的?”

“偏门。”

那便瞧见顾扶威的马车了,但顾扶威说他换了辆马车来,就算太子再眼尖,也应该不知道是他。

“小姐放心,离晨挨削这件事,传出去也不好听,离家的马车也停在偏门,好几辆堵着呢。太子身边的随从进门来的时候,看见那几个离家的下人正在挨板子,肯定也以为是离尺和老太太向你请罪来了,不知道祁王殿下也在。”

“那便好。我待会从后门走,你去帮我取张面纱来。”

“唉好!”

离盏乔装打扮了一通,遮着面从后门去了望春楼。

她进了楼,同小二说了隔间的雅名,由小二领着上了楼去。

那是二楼靠街的一个隔间,关上窗户,便把街上的热闹全都隔绝在外,还算安静。

离盏推门进去,顾越泽就临窗坐着,穿一身蓝色单罗纱袄,腰上绑着圈玉钩缀着的腰带,精神的装扮却反衬得他脸色越发的萎靡。

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似乎比她这刚刚蹲了牢的人还要憔悴。

离盏解下面纱。

“哟,离小姐,您终于来了!”

随着顾越泽眼睛一亮,旁边穿着便服的孙福正即刻翘起个兰花指向她指来。“见小姐一面可真不容易,殿下好不容易折出宫,到了盏林药局才知道小姐在惩罚家里多嘴多舌的姊妹。想来小姐是气得不行,这一罚就罚到现在,害我们太子殿下苦等。你可不晓得,殿下近来都不怎么出东宫的,知道离小姐昏过去的消息,就急得连膳食都不用了、想见小姐,又估计您身子虚弱,这不,行头一换,赶紧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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