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扶威怡然自得的饮下,相对比,太子盯着离盏亲手为顾扶威斟满的酒,就显得窘迫许多。

他皮笑肉不笑的把整杯酒压入喉下,复又极快的扫了离盏一眼,心里委实不舍,但顾扶威立在离盏旁边对他来说就是是一种凌迟。

一杯饮进,似完成任务一般,迅速往下家去。

结果,还没来得及挪动步子,顾扶威便喊住他。

“嗳皇侄,你自己也说本王难得赴宴,这么着急走做甚?当真春宵一刻值千金,着急去见你那绝世良人,便懒得见你叔叔这张老脸了么?”

太子嘴角抽了抽,步子凝住,缓缓回过身来,向顾扶威揖了一礼:“叔叔说笑了,侄儿是想着叔叔身体欠安,多叨扰要打搅叔叔清净。”

“我若图清净,今日便不来了。既然身在此处,为的就是好好恭贺侄儿一番的。来,这回换叔叔敬你一杯。”

说罢,低下空樽递到离盏面前,“盏盏,满上。”

他连“请”字都没说,又叫得这般亲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成了亲,在使唤自己的内子。

这更叫顾越泽心中酸若青桃。

离盏半撅着身子,提着酒壶给顾扶威满上,顾扶威举樽到身前,“这一杯敬太子殿下,祝皇侄和侄媳琴瑟和鸣,永结百年之好。”

太子下意识的瞥了离盏一眼,瞧她低头跪坐在地,不辩神色,只有面前的茶水映着她小小的脸儿,隐隐约约十分怅然。

再看顾扶威,一副恶意欢喜的样子。

他忍着一腔怒火,皮笑肉不笑的一口饮下,喜酒甚烈,这一杯又喝得甚急,刚一饮下,腹中就绵痛起来,如刀在绞。

他心中一沉,猜到大约是石淋发作,但面上不敢显露。

“方才只是第一杯,盏盏,再替我满上。”

离盏有些狐疑的瞧了顾扶威一眼,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依言照做。

顾扶威满杯举起来,再对着太子道:“这杯酒是辞别酒,今日宴席一别,本王准备几日,就要动身离京了,到时候盏盏也会同本王一道去。本王知道,盏儿过去又与殿下有过一段交情,既然是双双辞行,本该一起敬酒才对。但盏盏素来不胜酒力,敬酒她就免了,不如借她亲手斟得这杯酒,来向皇侄做个告别,诚然也不失礼数。”

“辞行?”太子诧异,目光不是看着顾扶威,而是看着一脸发懵的离盏。

顾扶威要离京的事情,早一段时间就向皇上提过,所以皇上才火急火燎给顾扶威指婚。

但离盏要跟着一起同行,他是从来不知的。

这是几时发生的事,他没听离盏提过啊?

莫非是离盏觉得他和白采宣成了婚,心中暗暗不满,便偷偷的寻了隐遁之心,要借此与他斩断缘分?

不像。

上次召她进宫,他生怕她心生多想,连以后几时纳她都做了保证,她是满心欢喜的点头,说会安心等他的。

再说了,虽然临近大婚,二人近来避嫌不好私下会面,但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

离盏的字里行间柔情蜜意,一如往常,甚至一度放心不下他的病情,不停悉心垂问,几时发作一次,病状又是如何,这般贴心呵护,怎会突然说走就走,舍得他一个人留在京中?

必然是祁王这厮狡诈,知他大婚,失去了另拥佳人的资格,便趁火打劫,强行掳她离开。

顾越泽捏着酒杯,残指发出铮铮的骨节响。

可恨新妃后家声大势大,不好招惹,他就算有心要把离盏夺回来,也无任何法子。

这股怒意蕴在心中,配合着酒气熏天而上。

他素来善隐忍,可这回竟不想这样一声不吭就作罢了。

或许喜欢离盏是出自真心罢,这玲珑的女子起先只觉得皮肉好看,医术颇佳,很自然的高看了几分。

后来相处,觉得她性情温和之余又完全不失趣味,言谈起所闻所见,即便是平常之事,从她嘴里道出也变得好生有乐。

这全然是白采宣比不上的。

要把这样投缘的女子拱手让与他最厌恶的政敌,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低头,目光严峻的瞧了离盏一眼。

“皇叔如何走得这般仓促?冬日里天寒地冻,路途不便,待到开春过了年关再行也不迟。”

“西域动乱,本王不回,那群鞑子要窝里反了。”

“皇叔佣兵三十万,几个鞑子怕什么?”

“以前笼络那些鞑子,分了兵将与他们操练,如今分兵已久,人心各异,若他们起了反意,恐起大乱。”

顾越泽进了一步,素来柔和的苍唇竟有了几分棱角:“既有战乱可能,离大夫身为女子,本就柔弱,随行怕有危险吧?”

顾扶威笑,亦毫不退让:“本王若连个女人都看顾不住,千里封地不要也罢。侄儿此话莫非是在变着法的贬损本王无能?”

这话说得有些大声,惊动了旁边正在赏舞的端王。

端王看了争锋相对的两人一眼,顾越泽神色才略作收敛,声音渐低沉,“叔叔误会了。离大夫以前替本宫治过手伤,本宫一直视离大夫为我东宫的恩人,此去路途遥遥,本宫岂能不生忧虑?”

顾扶威叹:“以往殿下尚可对盏儿尽尽照拂之责,如今你岳丈大人就在席后看着你。我瞧着白大人脸色很是不悦,也不知为何?”

顾越泽闻之,半信半疑的回头,果见白家父子虚眯着眼盯着他。

他面色讪讪的冲那边笑了笑,再慢慢转过头头,狠狠的瞪了顾扶威一眼,“皇叔想走,但父皇未必舍得您走啊。皇叔二十有四了,连个妾室通房也没有,此番回封地说不好就要打仗,您若是有个好歹,连个后人都没有,父皇委实替您担心。”

“本王亦有忧虑,之前便是等着皇上指婚,才一直耽搁到了现在。岂料柳小姐在我府中突遭横祸,这段姻缘也就断了,无后也只能无后,总之行程不能再耽搁。否则以我一人私事,耽误天下设计,本王该如何谢罪?”

“如若父皇执意挽留呢?”顾越泽声音尖锐,眼里闪着阴蛰子。

他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离盏在旁也渐渐听明白了几分。想来顾扶威要回西域,没那么容易。

太子口口声声拿皇上来压顾扶威,似乎对皇上决策了如指掌。这其中,顾越泽应该早早就掺和了进来,毕竟他和顾扶威一直就不大对付,在皇帝面前激进谗言,才能有如此把握。

离盏心里隐隐替顾扶威感到担忧起来,他的大军在黎家被满门抄斩之后,就打道回府了。

如果皇上真要扣留他,他区区几十个府卫,怎么争得过这京中数万的禁军?

离盏悄然抬头看了顾扶威一眼,只见他脸上到无较真的神情,怡然把酒往前递了递,与顾扶威的杯子碰得“叮”一声响。

“是留是走,各凭本事。届时殿下不必顾虑我们叔侄之情,有什么招数尽管使来,若叫本王若多留半日,本王便自断十指,与你一同做个握剑都握不稳的废人,如何?”

“你……”

顾越泽一口气憋在喉头,只觉腹中猛然剧痛,令他头晕目眩,连顾扶威的模样都几乎要看不清了。

顾扶威惬意的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皇侄若是不胜酒力,就不必勉强自己,本王干了,你随意。”

顾越在自是不肯在离盏面前输给顾扶威的,他闭着眼,捏着绣袍子站了片刻,直到身形稳住复才睁眼,举着杯盏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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