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和尚们也举步走到离盏跟前。

“怎么说?”她开口问,老和尚起了回忆,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起先寺庙里感染了几十人,老衲曾派人尽心照顾,奈何病情毫无好转,都被殿下尽数赐死了……阿弥陀佛……”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而瘟疫没有就此止住,时常照料病人的僧人,其中有两个也被传染了去。按规矩,是该通禀上去,可那两个小和尚年纪尚轻,老衲实在不忍他们也被赐死,便隐瞒了他们的病情,将他们藏在柴房里,好生照养……”

“然后又传染了旁人?”离盏测过身。

“如今看来,或许老衲是错了。”

离盏瞧着老和尚,心想,这其间种种,顾扶威从未对她说起过,算起时日,或许在温宿时就就已经发生了。然而顾扶威每日见她,还是言笑晏晏的样子,谁又猜得到祁水曾危机重重,而他又曾下过屠杀百姓的命令。

他也真沉得住气。

“再然后呢?”

“阿弥陀佛,寺里其他僧众又因此染病,心中害怕,没告诉旁人,就这样偷偷的忍着,又将病度给了香客,外面的人也就染上了。事情闹得这种地步,殿下才有体察,下令将所有染病的人都隔离在了大理寺里,不容再外出。后来又照着天女写的防止传染的手册,严加管治。照顾病人的人也跟着要隔离,只送药,不做其他,每送一次药,需净手三次,膳食也是按照册子里写的,每顿减半……”

“大月寺里的和尚得了病不敢往上报,也就是说,外面得了瘟疫的人,也可能偷偷隐瞒着,没被隔离进来?”离盏皱着眉,没有闲情逸致听老和尚安慰人的话。

老和尚顿了一下,随即念了句阿弥陀佛。

离盏想起之前看到地上还未收敛的尸首,嘴角仿似苦笑,“而大月寺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如今寺里是病人多,僧人少。”

“寺里如今有多少人是染了病的?”

“四百有余。”

……

四百!

这数目真是大得惊人!顾扶威是当真也不知会一句!

“瞒瞒瞒……都道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好瞒的了?!”离盏忽然斥了一声,那老和尚忙用余光瞥了一眼远处的官兵。他并不知离盏是在怨怼顾扶威,还以为是在发怒于他。

“阿弥陀佛,这都是老衲的错,天女切勿显露,君王的命令我等不能说,便万千说不得的啊……”

“大师冒着性命危险将此事袒露出来,我自然不会出卖于你,但大师是信佛传教的,该晓得这天下苍生也有你一份责任。”

“这是自然,只要大月寺还在,老衲自会照拂他们。”

“照拂有何用?找不出对症下药的方子,该死还是得死!”

老和尚愕然抬头,没料到她那两片红唇软齿中竟然会迸出这样锐利的话来。

离盏两眼一闭,再睁开,情绪以调整得看不出端倪。

“我以后会想法子常来寺里,拿药给病人试。大师就如今日这般,只带我来这处小院子就好。当着那些官兵的面,咱们二人都不显露。背过身来,昨日死了几人,今日又传染了几人,大师都要一一报给我听。”

老和尚是不相信她有这个能力治病的,但如今是有把柄落在她手里,也只能按她说的来,念了句“阿弥陀佛”,也算是应了。

这头说了这么久的话,站在屋子下的一拍士兵已经起了疑心,当先的一个领头走了过来,离盏立即换了些寻常话和老和尚说,老和尚也心领神会。

“今日出诊未能诊出什么端倪,我心里甚是愧疚,往后当要常来探望,还请大师别嫌麻烦才是。”

“阿弥陀佛,天女心系于民,实乃我祁水之幸,西域之幸。”

领头在旁边看见他们客气了好几句,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咳……天女,这处不干净,还是不宜久留。”

“教头这话说的,大月寺是祁水的圣地,怎会不干净?”

那教头被捉了个短,挠了挠头,“这也是君王的意思,天女位份尊贵,万千不能有闪失。”

离盏瞥了他一眼。“嗯,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了。”

离盏掉头往门口走去,淼淼和巧儿他们都一并在院门处等着,那领头的还怕她在寺里乱窜,发现什么端倪,跟进跟了上来,“属下给天女带路。”

离盏心里轻笑,“成,那教头走前面罢。”

——————

离开大月寺,天上飞起了雪来。

大寒已经来了,天冷得不像话,都说下雪时的天气反是暖的,但离盏却丝毫感觉不到。

她那件丝制的衣服一点也不御寒,风刮过裙角,直叫她腮帮子咬得发木。

“我去看看有没有卖伞的。”巧儿急匆匆要跑到街边上去看,离盏叫住了她。“别费那个力气了,西域常干旱,这里的人不习惯打伞,你又不是头一两天才晓得。”

巧儿抿唇,恨不能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罩在离盏身上。

“是奴婢大意了,出来只想到了面巾,却把伞给忘了。可惜殿下不在,否则小姐便不必受冷了。”

可不是?无数个寒冷的夜里,他总是在出人意料的时候,提着小暖炉来在前面的路上候着她。

阿木低着头,“君王今日正忙,早上见着祁水直督和摩汗将军从甬道里走过去了,大约有要事与君王相商。”

“噢……”

离盏侧身瞧了阿木的表情一眼,阿木立即将自己的脸埋进脖子里,饶是如此离盏也瞧见她脸上急促泛起的两道红晕。

到了晚上,离盏坐在榻上查阅资料,小猫跳到她身上来取暖。

许是习惯了在顾扶威袖子里钻来钻去,卿卿没在她腿上窝多久,就钻进她的袖子里,只伸出一只毛爪子抓她袖边上的流苏。

离盏是宠惯了它,随它如何都不介意,只蹙着眉,一目十行的看着油灯下的各种资料。

“夜深了,小姐仔细着眼睛。”

“我知道。”离盏用食指勾过一页纸。

巧儿将温好的羊奶递到她跟前,离盏仿若味觉,巧儿望着离盏专注的模样,眼窝都比以前凹陷了一些,瞧着人瘦了。

“小姐,时候不早了,殿下今日很忙,这时候不过来,大概就不会过来了,你还是喝了奶,早些睡着吧。”

“噢……”离盏微微抬起头,顺手接了递过来的碗儿。“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巧儿嘟着嘴。

“罢了。”离盏将满是腥味儿的羊奶喝了一半,将碗儿放在了桌上,又将卿卿捉起来,抱给了巧儿。

“给它也吃一些吧,我去看一眼上官公子就睡。哦对了,今日可给公子擦洗过了?”

擦洗身子这种事,巧儿是不好做的,都是让康宁派下头的人来做。

听到离盏问这个,巧儿变得有些支吾。“呃……还没有。康宁说这天太冷了,烧了地龙也怕凉着公子,便没有擦洗,左右不过才一天,也没什么……”

没等巧儿把话说完,离盏的脸就拉了下来,袖子一拂。

哼……

什么怕凉着?天冷是不假,可自打他们搬进祁水王庭以来,康宁就没待见过上官瑾瑜。

她抓给上官瑾瑜暖身的药,下头的人总是煎个半熟就偷偷的端进去喂了,被她捉过几次,从来不改。

喂的食粮也不是什么上好的东西,有时甚至拿那硬邦邦的烤饼撕碎了泡在汤里,就这样倒给他吃。

植物人哪吃得这些,若不是吞不下去,呛到了领子里没擦干净,她都不可能知道这些人竟然这样欺负他。

想想就来气!

可惜顾扶威也不待见上官瑾瑜,下头的人就仗着这一点就越发的肆无忌惮,现在天一冷,便立马找个由头,连每天的梳洗换衣都懒得做了!

“你去跟下头的人说,我今日沐浴要多一盆热水!”

“小姐……你该不会……”巧儿见离盏气冲冲的样子,一下就猜到她要做什么。“还是别了吧,小姐是未出阁了姑娘,男女大防,授受不亲……”

“无事,他只是我的病人。我就给他擦擦上身,别处不碰的。”

病人……你对这个病人和对别的病人可不大同……巧儿心里这样嘀咕着,可见离盏生了气,不敢再劝,便抱着猫儿出了门。

离盏两手抱头,揉了揉太阳穴。书看久了,竟然有些犯昏,一站起来看别处,连眼睛都是花的。

她抬着油灯,轻着步子转到西厢去,上官瑾瑜就躺在床上。她走到床边,小心的拂开帘子,仿佛忘了他只是个植物人。

油灯照过去,那张熟悉又俊逸的面庞即刻亮堂了开来。

真像啊!

离盏心里再生感慨,禁不住将油灯靠得更近些,更近些,哪怕定定看过这张脸不下百次,她仍旧在找寻着这张脸与哥哥容颜的差异之处,却没有哪一处是能看出分别的。

“嘎吱。”

门响,离盏未转头,她心不在焉的同门口的人道,“就放这儿吧巧儿,剩下的我来。”

然而门口的人却久未回应,离盏觉得奇怪,转过目光望去。

只见顾扶威就站在那处,穿一身黑色的貂裘,远远的看着她,“我来的,是不巧,还是太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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