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哭诉的声音很小,几乎都要湮灭在了这满是暗色的空间里了,最重要的是,小家伙说这些的时候,没有带一丝埋怨的情绪。

只是一个无助到极点孩子的自言自语。

即便是从来没有和自己的母亲见过面,但他也对这个孕育过自己的存在充满着眷恋。

可能小家伙心里也清楚,他是不被自己母亲所接受的,他都还没有来得及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对方却要迫不及待的将他扼杀。

小男孩的脊背颤抖着,将毛茸茸的小脑袋深深的埋在膝盖上,声音被他压得很小很小。

他知道自己是让母亲蒙羞的存在,是来自于一段不被别人承认的恋情,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要做个乖孩子。

不能够哭,更不可以打扰到妈妈……

祝心蕊的心脏仿佛是被他的哭声攥住了,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要翻搅在了一起。

她也有些颓然的坐在了那孩子的对面。

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眶红得像只小兔子,小脸上也都是皱巴巴的泪迹,却还是咬着嘴巴,小心翼翼的看着祝心蕊。

祝心蕊看他小心谨慎的样子,心头更是宛若刀割。

她是这个孩子的母亲,本应该在他稚嫩的时候为他挡风遮雨,而不是因为纪焱的缘故就要把这个孩子从这世界上彻底抹杀。

祝心蕊到了这个时候才察觉到,比起因为纪焱而带来的那种耻辱感,这个孩子是个独立的个体。

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他会有毛茸茸的小脑袋,肉嘟嘟的小胳膊,乃至对母亲与生俱来的一种依恋感。

祝心蕊开始挣扎。

她很想顺从本能的去抱一抱这个孩子,去亲亲他嫩生生的小脸蛋,去柔声的安慰他,告诉他,“妈妈就在这里……”

但是,脑子里另一个念头又会时不时的闯出来干扰她,使得她无法上前做出这一切。

这是她和纪焱的孩子,如果真的要留下这个孩子,那么她此后的人生都摆脱不了纪焱的印记。

她是想要重新开始一段没有纪焱的人生的。

两个截然不同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互相排斥,这让祝心蕊的头宛若撕裂般的阵痛了起来,同时她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的巨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祝心蕊捂着自己的头,头疼欲裂,又是极度的缺氧,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被一种巨大的痛苦压得弯了腰。

但在承受着那眩目的痛苦时候,她的手控制不住的朝着那小男孩那边伸了过去……

眼看着她的手指都快要碰到那小男孩短短的发茬的时候,小家伙幼小的身影忽然毫无预兆的溃散成为无数的光点。

祝心蕊瞪大了眼睛,徒劳的去抓着那些溃散的光线,然而在转眼之间,那些溃散的光点也尽数消失了。

周遭的一切重新的归于黑暗和虚无,仿佛刚才那鲜活的小家伙从未存在过。

祝心蕊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她急促的呼吸着,宛若脱水的深海鱼,瞳孔涣散着,整个身子都止不住的在颤抖着。

那边医生没有注意到她已经醒过来了,正往下摘自己的手套,吩咐着旁边端着手术器械托盘的护士。

“患者对麻药有过敏反应,已经出现了痉挛现象,你去跟主任申请一下,手术先延后吧……”

医生说罢,自己都有些疑惑:“真是活久见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对麻药反应这么大的……”

护士点点头,端着东西就出去了。

祝心蕊大张着眼睛。

过了许久,外界那些零碎的声音才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淌落至额角,她闭了闭眼睛,力气在一点点的恢复,意识也清明了起来。

清明起来以后,她下意识的就挣扎起来:“我……”

那边医生听到了她的声音,扭过身来,就看到她神情分外激烈,似乎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只不过,因为麻药的药劲还没有完全过,她身体大部分都还是不能够动的,所以,医生只能够看得到她用力的咬住了牙关,全身都在徒劳的用着力。

医生吓了一跳,掉头过来,就开始安慰她:“怎么了,这是,你不要急,麻药还没有过呢。”

祝心蕊看医生手套都没有戴,两手空空的样子,只道是他已经做完了手术,她顿时面如死灰,嘴唇颤抖。

医生一看她那颓败的脸色,面色也变了,忙招呼了护士过来:“给患者测测体征,看是不是还是麻药排斥剧烈。”

护士急忙的忙了起来,但是各项的检查都检查完了,过敏排斥反应过去了以后,其他的都很正常……

医生再次纳了闷,看了看祝心蕊惨白的脸色,嘀咕道:“该不会是被手术吓到了吧?家属呢?家属是不是还在外面等着,把家属喊进来安抚下吧……”

乔安笙在外面通过护士了解到了情况,她对护士道了谢,赶紧就走进来,一走进来,就看到祝心蕊躺在病床上。

一脸生无可恋的躺在那里。

她一见祝心蕊那脸色,心头咯噔一下,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心蕊?”

祝心蕊眼神直愣愣的瞪着上方,根本没有听到乔安笙的声音,她恍恍惚惚的,只想着自己已经做了手术。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小家伙的身影,小小的,可怜又孤独的蜷缩在地上,瘦小的肩膀不断的颤抖着。

就那么独自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哭泣着。

她最后还是没有能够留得下那个孩子。

祝心蕊遇到了纪焱这面墙,一头撞了上去,人没有死,但是那个无辜的孩子却替她抵了命……

一种纯然的悲伤情绪在血管里挥发了出来,祝心蕊先是喉咙发干,继而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很热,甚至连呼吸都带了一种灼热酸涩的气息。

她满心的痛苦和懊悔,那种悔恨甚至超过了她一开始要来做手术的决心,如果不是她现在全身都在麻醉着。

她都想坐起来,嚎啕顿哭一场。

就在刚刚,她因为一个臭男人,而把自己的孩子给亲手扼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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