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褚怿哑然失笑。

“不准笑!”

容央更凶。

褚怿迭声应是,把坏笑敛去,哄小孩似的,大手在她抽动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地轻拍。

等她稍稍平复下来,方低声道:“别不要我。”

容央本来不抽泣了,红着眼圈趴在他肩膀上,闻言又差点哭起来。

褚怿默了默,把人从胸前拉开,去抹那小脸上的泪痕。

容央噙着泪、咬着唇、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褚怿拇指抵在她眼睑处,承诺:“忠义侯府褚怿,此生不纳妾。”

容央眸光一颤,哽咽:“……外室呢?”

“……”褚怿,“不养。”

容央:“通房?”

褚怿:“……不整。”

容央信心慢慢起来,但还有最后一问:“……嫖不嫖妓?”

褚怿啼笑皆非,叫她:“赵容央。”

容央小脸又皱起来:“你叫我全名是什么意思……”

褚怿头大,悔得想咬舌头,一面重新哄,一面佩服自己竟然也能有这样的耐心和毅力。

仔细想想,好像全是给她训练起来的,一回生,二回熟,如今简直是信手拈来,老马识途了。

容央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恢复,提点他:“你照着我的重讲一遍。”

褚怿求之不得,点头。

容央:“忠义侯府褚怿,此生绝不碰除赵容央以外的任何女人,也绝不让除赵容央以外的任何女人碰。”

字斟句酌完,吩咐:“你讲一遍。”

褚怿忍着笑,认认真真给她重复一遍,语毕:“否则……”

容央立刻把他嘴巴捂住,大眼里包着泪:“不要否则。”

褚怿一静。

夜幕四合,窗前残余的暮光、烨烨的烛光交汇在彼此眼眸深处,容央道:“你肯答应我,我就很高兴了,不用否则了。”

家族的压力他愿意去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他愿意来给,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愿意给他留一分余地,留一点后悔的底气。

褚怿看着她,静默着,多年来坚不可撼的心蓦然像给什么东西攥住。

或许,就是给她攥住的。

这骄傲又温柔的小帝姬,勾人还不自知的小妖精。

褚怿把她小手拉下来,放在唇前亲了一下,郑重:“没有否则。”

容央掌心被他亲得有点痒,缩回来,对上他抬起的双眼,笑了。

褚怿便也笑了。

“我会给你生儿育女的。”

容央投桃报李,小声地对他承诺,“一定不止一个。”

褚怿笑着:“依你。”

又道:“过完生辰后,我们回帝姬府。”

容央眨巴眼,显然对这一提议有点意外,转念一想后,怔然。

他是猜中自己这两日敏感多愁的缘由了?

容央不由五味杂陈,心里欢喜也不是,不欢喜也不是,垂眸抠他衣领:“那你跟四叔议事,岂不是很不方便?”

褚怿淡然:“差不多收尾了。”

容央眸底亮起来,看他一眼,又道:“其实住在侯府也还不错的,至少你白天忙时,我还能找别人解解闷。”

褚怿笑:“褚蕙?”

这倒不难猜,府里跟容央年纪相仿的姑娘也就褚蕙、褚琬、褚苓三人,后两个一看就知道跟容央不对付,也就褚蕙那直来直去、赤诚爽气的性情能得堂堂嘉仪帝姬青眼。

“怎么?”

容央心念转动,试探着,“怕你有什么小秘密,被蕙蕙告诉我?”

“若真是秘密,她又如何会知晓?”

褚怿噙笑反诘,一派坦然之色,容央看他两眼,最后还是把生辰一事咽回去了。

“再说吧。”

容央扬扬眉,松开他衣领,催他去用膳。

褚怿揽她上前就坐。

侯府里的吃穿用度不比帝姬府,晚膳还是简单许多的,不过菜品虽少,滋味倒是照着二人的偏好来做,故而吃起来也还十分合口。

褚怿坐下,亲自给容央夹菜,容央吃了两箸后,问起后天他的安排。

照大鄞律法,七夕这日,官员都是有休沐的,容央想既然那天要顺便办生辰宴,那褚怿大可把他的同僚朋友们一并请来,大家热热闹闹地聚一聚,一则给褚怿解解压,二则也便于她掌握一下他的人脉。

褚怿从善如流,笑着应完,确认道:“夫人真不打算请明昭帝姬了?”

容央一怔后,很快反应过来他话后何意,哼道:“以前在宫里过,姑姑都不肯来,更不用说是现在。”

越想越有点愤愤难平:“请她来领略四叔那六位小娘子的风采么?”

这些时日住在府里,褚晏那边的动静,容央多少是有所耳闻的,譬如前天傍晚散步,碰上三位吹拉弹唱的在摘星阁里编排什么秦小娘子;今天早上回来,又撞上前去给什么陶小娘子诊脉的大夫。

七夕本就是郎情妾意的佳节,一刻不容耽误,六个女人争一个男人,不知道会有多少精彩的戏码,把姑姑请来,那不是存心膈应人吗?

容央申明道:“我决定再也不帮你四叔追求我姑姑了。”

褚怿啼笑皆非,赶紧先给她夹一块酒炸石首消气:“眼见未必为实。”

容央挑眸。

褚怿道:“四叔在边疆十年,三州中所有乐坊的伶人都给他奏过箜篌,但从无一人被他幸过,诚如夫人上回在小松山上所言,四叔十年不娶,是因为明昭殿下。

十年,他都愿等,何况眼下呢?”

容央半信半疑,顺着他的话往后一想,揣度道:“你的意思是,四叔跟他院里的六位小娘子,是清清白白的?”

褚怿:“至少,感情上一定是。”

容央蹙眉,听得想摔箸——

什么鬼话!

褚怿笑:“就那么重要?”

容央很神奇地立刻就领会了,反诘:“不重要,那你大郎君干什么二十二岁还是个童子?”

褚晏既然把三州的伶人都请过,那他大郎君想必也不会缺红袖添香,前者守身是因为心有所属,那他又是图个什么?

褚怿唇角咧着,似笑非笑:“四叔管得严,说头一回,得跟喜欢的姑娘做才有意思。”

雪青等一众丫鬟还侍立在一边,他就这样露骨地把“做”字讲出来,弄得容央又惊又羞,恨不能寻个地洞钻进去。

片刻后,蓦地又反应过来一茬事:“四叔说?”

褚怿夹来一块蜜煎豆腐吃下,默认。

容央脑海里乍然灵光闪过,压低声:“四叔的头一回,是跟他喜欢的姑娘……”

后半截,蓦然就不敢再说了。

褚晏当年——乃至现在喜欢的姑娘,那不就是……

屋中蓦然静得针落有声,容央心内惊涛骇浪,扭头喝令雪青和其余丫鬟退下,等屋中仅剩二人后,方瞪大眼睛小声向褚怿求证:“真的?”

褚怿被她那激动的八卦样弄得一笑。

容央急道:“你快说啊!”

褚怿偏慢条斯理的:“话是真的,至于夫人所猜的……”

容央:“啊啊啊你快说你急死我了!”

褚怿唇边弧度更大:“我不清楚。”

容央:“……”

褚怿把笑敛去,重新给她夹菜,容央气咻咻地夹开丢到一边,褚怿恼道:“诶。”

容央恨恨道:“流氓。”

褚怿:“什么?”

容央一双箸捣在碗里:“卑鄙小人,始乱终弃!”

褚怿:“……”

容央恶狠狠道:“我绝对不会再帮着你四叔去祸害我姑姑了!”

难怪明昭帝姬每次提及忠义侯府都有那样重的怨气,难怪上次在小松山上,她那么排斥和褚晏在一起……容央越想越气,也越想越悔,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没眼力,竟然把褚晏这个大混蛋亲手送到姑姑跟前去呢!

褚怿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苦笑:“就那么确定,始乱终弃的是四叔?”

容央捣箸的动作一顿,回想明昭帝姬的婚姻,气势倏而弱下来。

褚怿笑笑,重新给她夹一箸小菜过去。

容央这回没敢再撒泼,捧起碗乖乖去接。

褚怿:“嘴。”

“……”容央默然,乖乖再往前凑,把嘴张开。

褚怿一箸给她塞进去。

“唔……”容央闷声,对此粗暴表示不满。

褚怿挑眉:“手误。”

容央:“……”

哼,睚眦必究,就是狗男人一个!

七月七,谓之“七夕”,又名“乞巧”、“小儿节”。

因佳节与嘉仪帝姬生辰相重,忠义侯府这一日,盛况空前。

早间,文老太君领着一众女眷在云澜苑里祭完牛女,小一辈的各房姑娘立刻上前来,簇拥着寿星往搭仙桥仙楼的摘星阁种生乞巧去。

褚怿来云澜苑时,文老太君在庭院里监督底下人侍弄花圃里的金菊,一看他来,不由取笑:“牛郎不去陪着织女,倒巴巴地来看我这老婆子了?”

褚怿也笑,打量四周,看无外人,上前请安后,从百顺那里拿来一封文书,交给伺候文老太君的大丫鬟。

大丫鬟低头看了一眼,脸色顿变。

文老太君眼尖,扬眉:“什么东西?”

褚怿淡声:“京中适婚郎君的概况,全是行伍中人,年龄二十有二,奶奶挑一个,把雁玉的婚事办了吧。”

文老太君遽然掀眼。

褚怿人站在松树下,脸孔逆在晨光里,静默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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