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八岁了。

离那些可怕的事情又远了一年岁月。捧月楼天刚微亮就喧闹起来。凰凰敲响上官复的房门,她还睡得香甜,再想敲,赵苏弱握住她手,示意她等等再唤她起床。

她最近一天比一天贪睡,不睡时就在纸上写写画画,在沙堆里拿脱了刺的荆棘条点点勾勾,捧月楼里人来人往,没有一个客人见过最高一层的楼主,从前来过的一些客人还记得这楼里的主人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盗墓人,似乎叫呈情先生。

凰凰为了她的生辰,派人将捧月楼里外打扫三遍,不见一丝尘埃,闭门不接一个关外客人。

赵苏弱一直奇怪,凰凰似乎对殿下格外上心,平日殿下吃的用的无一不是凰凰经手,这些年殿下不受暗地里旁门左道的毒药刺杀,她的功劳不小,相比起自己刚刚跟在殿下那几年,她自愧不如。

凰凰经过她身边,赵苏弱跟着她:“你今日愈发殷勤。”

凰凰侧头笑道:“哪能就对她一个人,前楼主我也是如此照料起居。”

“凰凰姑娘心思缜密,真叫苏弱看不透。”

面对她阴阳怪气的说法,凰凰定住脚,辩解的话尚未说出,墨遥自楼上探出个头对楼下的两人说:“楼主醒了。”

凰凰不理她,笑着上楼。

修肃之抱剑倚在一边,显然听完了她们的你来我往。

“你不放心凰凰?”

赵苏弱不知他在那里,“你听见了?”

“大差不差,你觉得她对楼主的善意莫名其妙,不知缘由,但是又不敢轻易对她动手探她底细。”

“你聪明,在捧月楼这些时日你觉得她是个什么人?”

“比你聪明的人。”修肃之转身就跑。

赵苏弱没有逮住他,徒劳地丢出一只竹木杯,洒了一地水,逊雪跑过来蹲在地上收拾,“赵姐姐生气什么?”

“他要是再敢惹我,我就让他和这个杯子一样下场!”

说着把竹木杯一砍两节,楚姬出鞘,剑风生凉,逊雪正想好好欣赏那把宝剑,她收的更快。

上官复一头乌发没有束起,懵懵地坐在梳妆台旁边,转眼又睡着了,墨遥放下一盆热汤,把兔绒毛巾搭上盆沿,蹑手走近轻轻推她,“主子?”

“我困……”她渐渐睁开眼睛。

说罢,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血色发黑。

墨遥吓得面色如土,“主子,你怎么了?”

她满眼通红,捂住嘴安慰墨遥:“没事,我就是没睡好觉,肺火旺盛。”

墨遥瞧着地上那摊黑血惊呼:“这可不得了,血里有毒!”

“嘘——莫叫。”她擦干嘴角的血。

凰凰走进来,看见地上跪的小丫头,正要问她惹了什么事,低头一看地上的血,急慌慌掐住上官复的腕子,寻到脉搏。

上官复挣开她,对地上跪的墨遥说:“把地上收拾收拾,没有什么大碍。”

墨遥不安地揪着裙角,她记得她父亲快要去的那天也吐了好多血,她眨眨眼,豆大的眼泪滑下:“楼主,你快死了吗?”

上官复捂着嘴笑,嗓子里腥甜一片,她清清嗓子,想跟她说她还不会太快死。

凰凰回身给了她一个清脆的巴掌,墨遥的脸当即肿了起来。

“再敢胡说,今晚就把你扔出捧月楼喂狼。”

“墨遥失言,墨遥失言。”她扣头请罪。

上官复眉头皱起,“她也没说错,小孩子总是心急了一些。”

“捧月楼里的规矩就是尊卑有序。”凰凰把气撒在墨遥身上。

“我是主子,我怎么不知道这规矩?”

“殿下,你歇歇,不要再多说不必要的话。”

墨遥抬起头,额头撞得已经红肿,“墨遥以后不敢了。”

上官复唤她起来,出去吃些糕点和逊雪一起打梭梭果玩。

凰凰关上门,“殿下又吐了一次,算上一个月前那次,今年已经呕血两次。”

“我算术好着呢!不用你说。”

“不能再继续下去,东胡有神医周夫人,明日你便启程去东胡邵郡,他乃是我昔日旧友,你拿着我的信物去。”

上官复没有拒绝她,接过她的簪子说:“知道了,但不是明日。”

凰凰以为她又要任性,蹲下牵住她的手说:“不可耽搁。”

“我有正事要办,去了东胡便不能去伯虑。”

“你去伯虑为何?”

“和亲。”

“和亲?”凰凰狐疑,“伯虑和赤照联姻,强强联手,这是不可更改的政治决策,你去了也没有办法。”

捧月楼收集六国情报,伯虑和赤照联姻的消息一早便被知晓。

“我自有我的打算。”

“可是,你的病不能再拖。”

“我知道。”她点点头。

凰凰无奈:“你可以敷衍任何人,但是你的身体不容敷衍,已经虚弱到极点了不是吗?”

“凰凰,我想吃牦牛血贝。”她忽然说。

凰凰端过那盆清水,捧起手巾为她擦脸:“可是,西牛大漠没有牦牛,只有骆驼,我从雕题托人买了血贝回来存着,又用骆驼血滋养血贝,想来味道也差不多。”

上官复只是随口一说,“你怎么知道我生辰那天会吃血贝?”

凰凰抬起面前人的下巴,擦干净最后一滴干涸的血,“我猜的。”

上官复知道怎么问她都不会说,索性也不再问,不知道为什么,她坚定地相信凰凰对她没有来源的忠心。

“凰凰,我漂亮吗?”

她睁大那双黑曜石眼眸,凰凰忽然停驻,痴迷地望进那双眼,“当然,你的眼睛没有一个人及得上。”

“我的眼睛?”

凰凰轻抚她的眼皮,十多年前,她也跌入这样一双眼睛中,无法自拔。

这双眼睛,是她父亲给的她,上官皇室,除了她,没有一个人的眼睛更像陛下。

“凰凰,你为什么……”

“歇着吧,我今天本来为你准备了生辰宴,可你身体不适,就不要出来玩闹了。”

凰凰把手巾放回清水里,清澈的水染了红色,微微荡漾鲜血的腥气。

迎面撞上边走边打的修肃之和赵苏弱,凰凰手中的水洒了一地。

修肃之忽然停了手,被赵苏弱狠抽一巴掌,她愣住了,“你怎么不躲开?”

修肃之闻到水中掺的血腥气,“她怎么了?”

“又呕了一次血。”凰凰走开,唤几个人清洗地板。

修肃之没有在意赵苏弱的巴掌,匆匆赶向上官复的房间。

她待在原地,忽然很想哭,不知是为了上官复的病还是为了她给他的那个巴掌。

上官复没有下楼吃生辰宴,凰凰提早准备的一席美味也不能再多放,大漠天干燥,席间的一些水果很快就会失了水分和甘甜。

姑娘们听墨遥说完上官复今早吐血,也没有多大兴趣吃这些东西。

捧月楼的姑娘们今年总计只剩下四十五位,呈情先生还在时,这楼里几百位姑娘日夜不休,上官复来的这些年,姑娘们开始摸不准她的脾气也不敢放肆,后来发觉她心善,和手腕狠毒的呈情先生完全不一样,一个个勾着客人赎身离开,还有一些趁着楼中混乱的几次斗乱偷偷逃离。

凰凰提出抓回她们全部杀掉,上官复只是摇摇头说强迫她们留下只会让她们心生怨恨,谁想走就随她们去。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原则,离开捧月楼的姑娘再也不能回到捧月楼的地界,否则杀无赦。

时间长了,凰凰也认同了她的做法,留下来的姑娘都自愿为她卖命,永远不会背叛她。

很快大家吃了一点就停下了,姑娘们情绪不高,楼主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众所周知,她们的前路渺渺茫茫。

逊雪站起来说:“前几日我奉茶之时,有个客人给了我一点迷穀粉,说是圣手门的迷药。”

墨遥好奇:“圣手门是什么地方?逊雪姐姐?”

“圣手门你都不知道,笨鸟,圣手门拥有三洞五湖中的一洞一湖,鼎仙洞和泪湖,传说圣手门门主手中有号令三洞五湖的令牌。”

“三洞五湖遍布六国,也就是说圣手门的主人能掌握六国所有机密?”墨遥惊叹。

“那当然,我听来往的客人说过一句话,圣手拨,乱世平。”

凰凰看着叨咕的两个小姑娘说:“要是他们真厉害,六国早就是一家的天下,哪还有这些年的诸国乱战。”

红萼说:“我素闻圣手门是个修道炼药的世外之地,也是名门正道,怎么会有迷药这般下三滥的东西。”

“真的,那位客人就是这么说的,迷穀森林里的迷穀树有迷惑人心的作用。”逊雪坚持。

红萼笑道:“那你自己试试了吗?”

逊雪结巴,“我……我也有点害怕,要是我一试不醒可怎么办!”

墨遥看戏,“试试吧,肯定没什么。”

“我……我不。”逊雪推开那包药粉。

药粉在姑娘们手中过一遍,谁都不敢轻易尝试,只当是个笑话。

上官复趴在木栏杆笑:“你们都不敢,我来试试。”一转飞身下楼。

一直没有开口的赵苏弱夺下那包药粉,“你不要试。”

“我又不怕。”她伸手拿回那包药,放在鼻尖。

忽然,红梅花初开的清香弥漫在她鼻尖,她嗅到了泪湖积雪的寒气和后山温泉水上轻微刺鼻的硫粉气息。

赵苏弱出手挥洒药粉,一阵风穿过,带走了那微不足道的药沫子。

香气渐渐消失,可她的眼底昏沉,眼前的人影一分为三,她晕乎地不知方向。

然后,他来了。

上官复手足无措,想起今早脸色苍白,他看见了非要说她一顿,她讨好地走向前:“先生,你怎么来了?”

赵苏弱扶住她,“不要紧吧?”

她不要她扶,“先生,你是过来抓我回去吗?”

赵苏弱捂住她的嘴,一掌打晕她,凰凰一头雾水,她从没听上官复提起这号人,但是看她的神色,这个人一定是她很敬畏的人。

赵苏弱抱起她,穿过逊雪和红萼,把她送回了楼上。

凰凰跟在后面问:“我找个大夫给她看看?”

“不必,她只吸入一点,应该无毒,否则刚才在空气里弥漫的哪一点我们不会没有感觉。”

修肃之等她安置好上官复,拦住正要出门的她问:“殿下说的那人是谁?”

赵苏弱冷冷道:“和你无关。”

她多想说出让他失望的答案,但是她又担心他会难过,她一面想伤害他,想让他和她一样痛苦,一面又见不得他轻微的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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