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体内,除了她自己的心跳声,腹中,竟然生出一个微弱的、却确实存在的频率……

灵之……怀孕了。

这个事实宛如晴空霹雳,正劈在月僚的头顶,他的手都有些颤抖,半晌才从灵之身上拿开。月僚顾不上灵之在他耳边的追问,神识飘远,瞬间来到离他足有千里的山神结界之中。

“山神!”月僚通灵唤道。

正坐在矮树上发呆的山神突然回神,他本不准备理他,可是月僚的话语间,反常地带着些焦急,恐怕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山神想到此处,这才勉强回应:“……何事?”

“说到妖怪,天下没人比你懂,我想与你确认一件事……”月僚的从脑中声音传来,听上去有些惶惶不安,山神觉得一定是自己的神识出了问题,月僚会不安?真是说笑了。

“何事?”山神冷淡道。

月僚停顿了许久,终于开口:“草药系的妖,若是怀上了孩子,会如何?”

这句问话后,月僚就失去了与山神的联系,就在他等不及要再度问话时,一道澎湃的妖神之力从天而降,打破了月僚罩在村落上方的结界,直直坠入月僚所在的屋舍之中。

那妖力,月僚自是熟悉,他第一时间修补了结界,紧接着又下了一道“催眠”言灵,使整个村落中的无关人族陷入沉睡,无法感知此处即将要发生的事。

来者正是山神,他还没等站稳脚跟,便抬眼看向月僚身旁茫然站着的灵之,他的妖力蔓延开去,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她体内另一个生命的存在……

山神的脸色彻底黑了,在听到月僚的问题时,他就猜到了,可当他的猜想真的被证实时,他几乎要站立不住了……

身在漩涡当中的灵之却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看到山神激动起来,她惊讶地笑着向他挥手打着招呼:“山神,你怎么来了?是想我了吗?”

山神看着她一如往昔灿烂的笑脸,他紧咬着下唇,几乎咬出了血……

他对灵之伸出手:“过来。”

“啊?”灵之有些茫然,还没来得及细问,山神紧接着又是一声,“过来!”

随着话音,山神的妖力也同情绪一起爆发出来,现在的他,不再是从前与灵之玩闹的一山之主,而是沉着浓浓杀意的远古大妖。

灵之被山神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到了,往月僚身旁挪了挪,不敢上前。

月僚看着浑身发抖的灵之,皱了皱眉,伸手把她护在身后,他抬眼看向山神提醒:“你吓到她了。”

“……”

山神紧握双手,指节苍白,为了压抑满心的杀意,眼睑都在颤抖。

他低声一遍遍重复月僚的话:“我吓到她……我吓到她?月僚……那你便是杀了她。”

月僚连声解释:“我并非故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山神一把扯住领口。

山神紧咬着牙关,忍住满腔怒火,一字一顿道:“你并非故意?!你不知道草药系的妖怪生产后便会死吗?!”

山神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到最后几乎像是压着喉管的嘶吼。

“我知道!”月僚一把抓住山神拧着自己衣襟的手,声音与山神一样颤动,“我当然知道!只是,人与妖,怎么会有孩子?!自古以来从未有过……”

“自古以来?!自古以来妖族以人族为食,哪有妖会与腹中食物产生情感,又哪有人会像你一样丧心病狂招惹妖族?!”

向来堵得山神说不出话的月僚,第一次无言以对。

山神说得一点没错,是他大意了,事情到了如此田地,全是他的过错……

怎么办?

这一个问题同时在月僚与山神的脑海中回响,答案其实很明显。

月僚决然道:“这个孩子,不能要。”

“同意。”想要保住灵之的性命,只有这个方法。说来简单,却相当于要他们杀死一个无辜的生命,这对于不喜生杀的山神来说,是一件极为残酷的事,但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没有什么比灵之的命更重要……

可是,她会答应吗?

在他们争吵的期间,灵之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

她面前的,是月僚与山神,是她认知之中最为强大、稳重的一人一妖,可现在,他们却一个吼得比一个大声,几乎要动起了手。

若是放到平时,她一定端盘小食,坐在一旁笑看热闹。可是他们争吵的中心,是她。

从他们自顾自的争论中,灵之意识到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她怀孕了,是她和月僚的孩子;

第二件事,她生下这个孩子后,就会死;

第三件事,山神与月僚,绝不会允她生下这个孩子。

草药系之妖的特殊体质,她是知道的,一旦生产,就会像枯萎一般走向死亡。

活着,与这个孩子,她只能选一个……

灵之几乎在一瞬间就作出了选择。

山神顾虑得没错,她不会答应。

这个孩子,与她血脉相连,以后,他会继承她的鼻梁,他父亲的双眼,还有唇形与面庞……他是他们相爱的结果,她即便死去,他也是她曾经活过的证明。

“灵之……”

她听见月僚在叫她的名字,他要说的话,她都能猜到。

“你们在说什么?”灵之问道。

“这是我的孩子。”

“是我和你的孩子。”

“我一定要生下他。”

“不行……”月僚低声道,想要上前拉住她的手,却见灵之满脸防备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要生。”灵之坚决地看着他,两只手捂住腹部,好像这样,这个孩子就不会被他带走。

“我说不行。”月僚的情绪有些焦躁,语气也重了些,他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一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月僚立马收敛了情绪,关切地看向灵之。

可是,她的脸上全然没有伤心,也没有惊恐。

她紧紧盯着月僚的双眼,像是戒备:“怎么?为了阻止我,你要对我用言灵吗?”

她与他说话的口吻,算得上冷漠……

她的神态变了,那是月僚十分熟悉的、一个母亲保护自己孩子的神态。

就算是食草动物,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会伸出犄角,面露凶光。

灵之看着他的眼神,让月僚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那个与她耳鬓厮磨的人,只是一个想要从她身边夺走她的宝贝孩子的陌生人而已。

月僚突然很羡慕灵之身体中的这个孩子,他的母亲是那样爱他……爱他爱到可以抛弃自己……

山神曾说,他不懂爱。

他的确不懂,可是他知道,灵之对这个孩子炽烈的情感,就是“爱”。

她爱这个孩子,胜过爱这世间的所有、胜过爱他、胜过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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