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陷入了沉寂。

人形的灵之,抱着原形的孩子,实在突兀,山神挥手,赋予了那个初生婴儿人形的外貌——准确来说,并非赋予。这个孩子拥有灵之的原心,自出生起就拥有三万多年的妖力,他只是太小,不知道怎么化形,山神也只是推了他一把而已。

灵之看了看怀中的小家伙,短腿短手、肉嘟嘟的,满脸无忧无虑,睡得安稳。她没忍住,戳了戳他的小脸,手感好得像触到了暖阳下的微风……

灵之抱着那小家伙玩得开心,没有注意到山神与月僚交换了一个眼色,无声地退到了屋外。

“看来,我的言灵与灵之的愿望,冲突结合之下,便成了这种结果。”月僚说着,手中羽扇摇晃的频率总算恢复了正常。

山神赞同地点了点头。

事情已然尘埃落定,灵之暂且也算无事,山神终于变回了往昔那个沉稳的大妖,没有上来就抓别人的衣领。

“你觉得这结果,是好还是坏?”月僚晃着羽扇,看山神道。

山神不答,月僚也不在乎,自顾自地继续分析,“灵之的原心虽然转移到了孩子身上,可是他们母子同心,血脉相连,只要她不离开孩子太久,不会出事……大约,半年左右,半年之内,她的妖力不减。”

山神像是累了,还是只以点头回应……他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他也没有什么怨言。只是一切都结束后,紧张的神经突然放松,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月僚受不了山神的沉默,故意找话问道:“灵芝应是没有性别之分,可以随意幻化性别的种族,你为什么将那孩子化为男妖?因为喜欢男孩吗?”

这个问题,山神倒是回答了,只不过,话语间似有怨气。

他沉沉道:“男孩,不怕拐走。”

刚刚才拐走了别人家女孩的月僚无话可说,只得应和道:“说得极是,灵之恐怕也没照顾过孩子,男孩要比女孩好养。”

山神听出了他言语间其他的意思,眉间微微一皱:“你打算做什么?”

月僚摇着羽扇的手停下了,他侧过脸,对山神笑了笑,在山神看来,那笑容很是勉强:“通知神保,计划提前了。”

“……为何突然提前?”山神疑问道,这回,却换月僚不答了。

山神思忖片刻,找到了苗头,出言猜测道:“与灵之有关吗?”

月僚似是叹了声气,看着天空沉默许久。

夜幕已降临,空中点点星辰,院子外头皆是灯火,一派祥和,唯有月僚脸上的寂寥,与这景色格格不入。

山神原以为他不回答了,便背着手,站在院中发呆,远远传来的嘈杂声中,忽地听月僚开口。他缓缓道:“……她选择了那个孩子,而非我。”

月僚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生无可恋的自暴自弃。

“那可是你的孩子。”山神觉得月僚的感伤莫名其妙,特地重读了“你”这个字。

月僚听罢,微微歪头,一副理解不能样子:“为什么你觉得,‘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放弃一个已经相识许久的人’是对的?人们好像都是如此,这是什么道理?我不懂。”

山神张了张口,到底却也无话可说。

月僚虽为人族,却超脱于人族之外。人族该有的情感,他一概不懂……而灵之,虽然是妖,却比他还要像人了。

山神心中默默想道,不禁也为月僚感到了些许悲哀:从不懂爱情的他,终于某一天,爱上了一个女子,最后却发现,她也他所不能理解的生灵……

独自一人行走世间的他,与独自活过冗长岁月的自己,究竟哪个更可悲?山神想不出答案,也不忍再看身边那人背影,一言不发地消失在他面前,独自前往魔族领地。

最后,还是空余月僚一人。他仰望着星空的眼动了动,从一颗星,移到另外一颗,他徒劳无功地试图分清天空中所有的星星,像是濒死的人想要记住爱人的脸。

在灵之发觉他们都消失前,月僚推开门,回到屋内。

灵之抬眼看他,笑意盈盈。

月僚也回以她一个正常的笑,像一个正常的父亲般,坐在妻子身旁,慈祥地看着自己初生的孩子。

人们看着一个孩子时,总会说,这个孩子哪里哪里像他的父亲,哪里哪里像他的母亲,这对月僚而言,是一件极难的事——这个世上,谁会像谁?

“你看,”灵之满脸笑意地点了点这孩子粉嘟嘟的嘴唇,抬头对他道,“你看这孩子的下半张脸,和你一模一样!”

“……”月僚愣了一下,强行抽动嘴角,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坐到灵之身后,尽量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他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他假装很开心,与她一起逗弄着孩子,他握住那小小的手,月僚突然在他体内感应到了熟悉的波动……原来这个孩子继承的,不止是灵之的原心,还有他身为逢生始祖的体质。

拥有他的骨血、身怀三万年妖力的灵芝妖怪……恐怕,他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平。

这边,灵之摸了摸他手中孩子的小手,担忧道:“你看,这孩子那么小一点,万一我抱得太用劲,把他弄伤了可怎么办?”

“放心吧。”月僚笑着摇摇头,“这个孩子,恐怕比你都要强得多。”

自己的原心都在孩子那了,比她强也是应该的,灵之像挑衅一般反问:“那比你强吗?”

她听见月僚一声轻笑:“再过个十万年……”

“十万年,如何?”

她感觉月僚摇了摇头:“再过十万年,也比不了。”

灵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有人和自己亲身儿子争高下的?

月僚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中沉下了脸,他看着那孩子,不动声色地道:“这个孩子,是天生的强者,只是,他的身份极为特殊,若是被世人所知,恐怕会被整个天下追捕,还是要等他有自保的能力时,再放他自由……到时候,有他保护你,我也就安心了。”

灵之本在月僚怀中笑得自豪,可月僚的最后一句话让她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她回身看向月僚的脸,问道:“那你呢?”

月僚垂下眼帘,避开她的视线:“我要离开了。”

“去哪?”灵之不解地追问道。

“去完成一个封印。”月僚答道。

灵之心想,大约又是为了龙族的事吧,她点点头,表示理解,只问了句:“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却像戳中了月僚的死穴,他沉吟片刻,羽扇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

他终于开口:“……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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