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矶扫了面前各处站着的蒙面山贼一眼,沉着地开口:“我想知道,各位为何要我的性命。既然都答应将命给你们,想知道这个应该不算过分吧?”

扛把子哈哈大笑,眼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笑声骤停,他看着那马上的帝王,一字一句地道:“我复姓司马。”

韩子矶一怔,千秋也是呆了呆。

司马,前朝皇室之姓,据说当年皇帝司马衷落败于韩朔之手,之后司马一族,被韩朔下令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这个人竟然姓司马,那取皇帝性命做什么,也就不奇怪了。司马与韩氏,自二十四年前起,就是不共戴天。

沉默了一会儿,韩子矶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便无甚好说,我一命换皇后一命,你们先将她放下山腰,我再过去。”

扛把子看了韩子矶两眼,道:“你倒是真舍得你的荣华富贵和无上地位。不过要我们先放人,谁知道你会不会使诈?”

韩子矶下了马,往前走了两步,四周的山贼手里的弓弩都紧张了起来,千秋动了动身子,微微皱眉。

这情况有些危险,万一哪只弓弩不小心发射,韩石头都得给戳个窟窿。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尽管她大概知道这群是什么人了。

怪不得肉包子味道那么熟悉,这里有些人即使蒙着面也让她熟悉。那扛把子她虽然多年不见,却也依稀记得,是很多年前老爹的好友,也是他们的…同盟。

心里有点复杂,她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千秋,我希望你不会忘记自己是谁。”

师兄的话言犹在耳,她现在却想冲出去护住那什么武功都不会的帝王。

“韩某自到这里起,就再也没有以‘朕’自称。”韩子矶看着面前的人,认真地道:“我是带着自己性命来的,也就没打算好好回去,你们完全不用担心我会诈你们。”

“况且…”韩子矶顿了顿,微微一笑:“韩家少我一人,也不会垮掉。众位想以此打击我韩氏江山,到底有些稚嫩了。”

扛把子脸色一声,像是有些怒,不过转念一想韩氏只有一个嫡亲的韩子矶,再无其他男儿,心里也就平静了。

不能被这小子诈了去,能抓着个皇后杀了皇帝,大晋至少也要乱上一阵子。哪怕他们跟着丢命,但是其余地方起义的兄弟有了可趁之机,也是很值得的。

扛把子深吸了一口气,挥手道:“放了那娘们,也请皇帝慢慢走过来!”

旁边的山贼捞起千秋和司徒秀秀,挠挠头道:“放哪一个?”

扛把子一巴掌拍在那山贼的后脑勺上:“你傻啊?当然是放穿得最亮堂那个,那才是肉票,旁边这个是附赠的小菜!”

千秋咬牙,他奶奶的,好歹幼时还经常带她玩呢,就算是做戏也不能这样说她吧!谁是小菜了?她很有肉的!

韩子矶皱了皱眉,停下步子看了看千秋,道:“既然是顺便绑了的,那现在也顺便放了吧,总归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千秋真想给他拜个大礼,韩大爷终于想起还有她这么号子人了。

扛把子哼了一声,眼角瞥了千秋一眼,看着韩子矶问:“民间经常传言你对这妃子宠爱得紧,今天一看,好像名副其实,都这时候了,才想起来叫我顺便放人?”

韩子矶轻笑道:“帝王家哪有什么真宠爱,在皇后面前,她自然算不得什么了。”

千秋配合地点头:“我也是在宫里混口饭吃,各位英雄不如就放了我?”

扛把子转头,深深地看了千秋一眼,眼神大意为:你这百年不变的没出息的臭丫头!

千秋低头,当做没看见。韩子矶不耐烦了,道:“放不放也就一句话,给个痛快吧。”

“等你过来了,我们再放这个女的。”扛把子示意押着司徒秀秀的人继续走:“来吧。”

韩子矶抿唇,继续往前走。

司徒秀秀咬着唇终于没有哭了,眼里满是挣扎。她很想活命,可是韩子矶若是就这么死了,她怎么办?她这害死皇帝的皇后,在大晋可还有立足之地?

两人越来越近了,四周都一片安静,呼吸声都轻了下去。韩子矶定定地看着司徒秀秀,两人终于走到一处的时候,他眼神一闪,猛地一脚踢开押着她的人。

千秋一直在观察韩子矶的动作,以她对他的了解,这厮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束手就擒。

于是在看见他起脚的那么一瞬间,千秋挣开了一直假绑着的绳子,捏着绳子抖开一甩,扬起地上的尘土,趁众人没有反应过来,飞快地就朝韩子矶那边跑。

这配合简直天衣无缝心有灵犀,她心里都忍不住夸奖了自己。那头韩子矶拉着司徒秀秀跑得飞快,她也连忙跟上去。

山贼们的反应很快,一见皇帝反悔,立刻抬起弓弩,朝这边射了过来。

“千……”有山贼捏紧了手,看着那抹影子,没忍心射箭。

千秋边跑边闭上眼,心里默念对不起一千遍。

“啊――”司徒秀秀根本跑不动,被韩子矶扯着,步子跟不上,干脆就跌了下去。

身后的弓矢纷纷而至。

韩子矶皱紧了眉,他那方的暗卫也已经都过来护驾,可是中间这么大一段路,弓箭明显比人快。

“快跑哇!”千秋已经赶上来了,看见这情况也皱眉,停下步子想去拉地上的司徒秀秀。

韩子矶一直看着身后,突然眼神一紧,伸手推了千秋一下,迫使她往左边走了两步。

左边两步,就正好挡在司徒秀秀的后背,两支弓弩精准地射过来,一支射进她的大腿,一支射进她的腰侧。

千秋愣了愣神,扭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韩子矶。

后者像是惊呆了一瞬,而后迅速地恢复了神情,一手拉起司徒秀秀,一手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把司徒秀秀护在身前,把她架在肩上,后头再有箭,也只会射在他和她身上。

千秋经常打架,所以经常受伤,她不会像一般女子那样哭闹,伤口也总是自己处理一下就好了。

但是这次,她觉得特别疼,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暗卫用的弓弩明显比山贼们的精良,后头没有箭再追上来,倒是有一声长长的,她熟悉的哨声。

“风紧――扯呼――”

山贼们四散开去,暗卫放了一束烟火上天,山下瞬间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箭没有拔,血都流不出来,只是微微渗着些红,打湿了她漂亮的宫妃衣裳。千秋心想,她这也算是救驾有功,只是不知道韩子矶会赏她多少金子。

哈哈。

太累了,还是睡一觉吧。睡着了起来,也许就没事了。

千秋迷迷糊糊地挣开韩子矶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前蹦了两步,腿上的伤口绞肉一般地疼,她只来得及蹦到跑过来的楚越面前,然后安心地晕在他怀里。

楚越的脸色沉得难看,韩子矶垂着眸子,将司徒秀秀护送下山,然后吩咐宫中太医,全部去了景象宫。

胡虏造反,绑皇后于山,帝往救之,以命换命。有妃舍身护帝,帝后皆安然无恙,妃重伤。

这到后来不过是史记中小小的一笔,百姓都称赞这位娘娘真是勇气可嘉。

但是景象宫里,太后太上皇以及升国公主都在,脸色都不太好看。楚越一点没漏地将当时的场景还原给了他们听,众人听后都是沉默。

韩子矶坐在外殿,一声不吭,太后骂了他几句,也不过是心疼他这么冒险,万一真出事可不得了。而太上皇是觉得这孩子用的法子很蠢,万一出什么差错,他还得马上再生一个儿子。

韩未晚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原想还做你与娘娘之间的青鸟,但是这件事之后,怕是没什么必要了。”

韩子矶眼睫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他的选择是没有错的,无论是他的性命,还是千秋的性命,自然都没有司徒秀秀来得重要。当时千秋离皇后更近,他不过是下意识地想保全皇后性命。

只是,千秋何其无辜,被他那一推,怕是心都凉透了吧。

微微捏紧了拳头,韩子矶闭眼沉默。

千秋身上的箭已经拔掉了,太医说腿上的箭没有伤及筋骨,但是一月之内不能走动,腰上的箭有些凶险,再偏一寸,就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幸好,现在床上的人只是安静地躺着,小脸虽然苍白,没有性命之忧。

太后叹息道:“静妃救驾有功,皇帝想好赏赐什么了吗?”

四周的宫人都退下了,韩朔去处理前朝事宜,韩未晚也出去看着御药房熬药了。

“母后……”韩子矶终于沙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

太后摇摇头,还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他,低声道:“是愧疚,还是心疼?”

韩子矶觉得很难受,可是说不出来为什么这么难受。千秋把他当兄弟,也…也可能有那么点喜欢他。但是他今日举动,无疑是将所有都统统辜负了。

愧疚还是心疼他回答不上来,只是觉得难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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