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光三年立春,**和明络归来。母皇为了奖赏两位皇姐,特地在太和殿宴请群臣,给两位姐姐庆功。经过二姐和五姐近半年的斡旋,反复会谈,终于签订了与齐国开商通阜的《凤齐友好通商条约》,与燕国签订了《凤燕睦邻结盟条约》。《凤齐友好通商条约》规定:凤齐两国互相平等友好通商,凤国临城,齐国达也城为自由贸易城市。《凤燕睦邻结盟条约》则规定:凤燕两国相互为友好盟国,如一方蒙难,另一方则善意援助。

太和殿是凤国大殿,只有凤帝登基或者接待外国重yào

使臣等重大活动时候才使用,可见母皇内心的喜悦。先是把国号又元启改为承光,再来提拔庶族子弟,母皇近两年励精图治,颇有些思慕效法明光女帝。

我早早就入宫,先去了父后寝宫陪伴他说话。因为老是和士族纨绔女子混在一起,父后屡次教xùn

我,我心里是知dào

他担忧的是什么。他担忧我触怒母皇。士族势焰滔天,很多时候根本不把他们的女帝放在眼里。母皇人到晚年倒不如年轻时候有忍耐性,也许是想以后在凤国史书里留下精彩一笔吧。人老的时候自知时日无多,往往会转变过去的想法,只是母皇脚步太快,恨不得把以前的时光全部都逆转过来,真不知是福是祸。所以她对我也是起伏不定,心态平和时总是对我睁只眼闭只眼,心情不好时则对我动辄一顿教xùn

,喜怒无常。

在这个帝王家里,唯一对我真zhèng

好的不过是父后和明德,而我对他们也充满依恋。父后看见我皱着眉头叹气道:“澈儿,你娶了王夫都几年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衣冠不整不知进退,你母皇看见了又生气。”

我嘟着嘴道:“小孩子有什么不好,我原意永远是小孩子,这样就永远可以在父后这里撒娇任性。哭闹的孩子才有糖吃。”

父后面对我的耍赖,笑得连眼角的细纹都顾不得了。他果然被我哄得忘记了烦恼,也许在他眼里我真的是一个永远不知危险的孩子。他慈爱地伸手整理我头上黄金冠,把红宝石雕刻的牡丹花理正。我趴在父后的腿上,眷恋汲取父爱的温暖,不肯起来,而父后则轻轻拍着我的背,一如儿时。寝宫里焚烧着一种异香,让我精神放松,使日日通宵达旦狂欢的我熏熏欲睡。朦朦胧胧中恍惚听到父后说既然生在帝王家,永远要与天真绝缘,否则只有死路一条。父后的声音低沉伤感,带着某种疲惫,听了让人惆怅惘然。世间法则其实很公平,你既然享shòu

了富贵,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醒来已经华灯初放,父后让我先去太和殿,他和母皇随后就到。

一个人沿着花径慢慢往前走,上了小桥,荷池里只有星星点点的水草和成片的藻类植物。继xù

往前走,前面是垂柳林。柳树已经吐出黄芽,在月光下随风婀娜起舞。分枝拂叶,继xù

前行,只有月华如洗。平时川流不息有些烦人的内侍们毫无踪影,可能都去太和殿帮忙了吧。这些人最是知dào

风向,已经众星捧月围绕皇姐们去了。

不是不知dào

世态凉薄,只能慢慢习惯,却无法永远拥有免疫力。在这样的月华下,还是会感慨还是会觉得有些心痛。

越走越觉得心生寂寥,没有一个人能在黑暗中和我并驾齐驱。对于爱情我已经灰心,以致怕见井绳,但连一个真zhèng

理解我的人都没有,还是让我觉得寂寞。微斯人,吾与谁归?

就在我心生感慨之时,前面柳树影里绰约站着一个白衣宽袍的男人,那身影极是熟悉,明德!我像是迷失的孩子一样向他跑去,惊喜哽咽叫:“六哥!”

那男人被我有些尖锐的呼喊惊吓得匆猝转身,水墨色长发隐在树影里,脸庞柔和白嫩似洁白丰润的花瓣。即使是仓促的动作也宛如行云流水,气质高华。

我楞楞看着这个陌生人,他站在阴影里也默默注视我。

“据说凤国黄金铺地,琉璃为瓦,玉石砌墙,夜明珠作灯火照明,人人风姿神秀,这里是传说中的黄金神国。我来了之后才发xiàn

有时其实不然,真让我失望得恨不得从未到过这里。”树荫里的人,轻轻开口。

明明没有流云,月光下的柳林却淡淡浮着白雾。

“可我遇见你,觉得只有梦幻神国才能有你,你像我们圣教里传说的宝树花一样璀璨耀眼。”他沉吟了一下,继xù

说。

月光轻移,枝叶缝隙里穿过一丝光线射在他的脸上,一双眼眸闪着碧绿翡翠般的光。

是哪个远来寂寞的深宫美人?夜夜笙歌让我学会轻佻,我微微绽开笑靥:“我是你们圣教的宝树花,那你是伺花童子?”对于美丽的东西人总是会情不自禁把玩欣赏甚至会产生占有的想法。

月光下他的脸变得有些羞涩,我刚想说些什么,远处却传来明德的声音:“阿澈!”声音焦急。一个艳红的宫灯向这里移动。

那白衣男子听闻人声,立即闪身快速离去。我无心追赶,迎着灯光向明德走去。一个侍从提着灯,明德微笑着看我走近,他的笑是流水式的,慢慢地,轻柔地,就绽开了一朵清亮的水花,清亮无邪。笑得我的心,暖融融的。

“阿澈,你的侍从呢?”他皱着眉头,以为下人欺主。

“我让他们去太和殿等我了,我去了父后那里。”我解释道。

他和我并肩而行,慢慢地似乎在斟酌字句:“阿澈,这么晚了你还一个人走,去迟了母皇会不高兴的。”

明德身在朝野也知dào

母皇对我失望,恨铁不成钢了。我心里暗哂,即使我去得很早,母皇眼里也不会有我,母皇现在要的女儿都应该是凤凰。

来到太和殿,离母皇近的位子都已经被坐满,我和明德在偏僻的地方悄悄坐下。听着窃窃私语,我向左面上位看了一眼。那个在柳林里和我说话有着绿眸的外族人,竟是随团回访的燕国朝华皇子。燕国女帝只有一子一女,女儿幼小,所以这次只有皇子随团前来以示结盟诚意。他也看见了我在盯他,我对他微微一笑,他脸有着淡淡的红晕。

承光三年雨水,帝京士族内部传言,据随从明络出使的人说恭亲王明络曾私下派人向燕国女帝求亲,称对朝华皇子一见倾心,想求其为偶,被燕帝以只有一子不舍远嫁为由而拒绝。

我听到这个消息吃了一惊,同时对燕帝睿智婉拒大为佩服。燕国兵力强壮,燕帝又只有一子一女,孩子一少自然对其爱若珠宝。无论是谁娶了朝华皇子都多了一个强dà

的靠山,即使是平民百姓也会贵不可言,若是他国皇女娶了可就平添了一份重量巨大的筹码。现下凤国五位皇女,凤帝最属意三皇女明睿,况明络非凤后所出,前途莫测,燕帝自然不肯放任亲生儿子涉险。再来燕国皇女年岁尚幼,皇子自是下嫁本国贵族,一来可保一生安逸富贵,二来可以对幼妹多有提携。于私于公,燕帝都不肯将朝华王子下嫁给任何一个国家的皇女的。燕国国力雄厚,不需yào

拿一个皇子的幸福去交yì。

因为事关皇家体面所以只是私下流传,没有人敢公开证实,若是真实的话从这件事来看明络之心昭然若揭。很多人绘声绘色说起此事,是出于对皇女风流韵事的有意搜罗,以便在与朋友相聚时有谈资。随着朝华王子离去之后,这件事情也就慢慢平息了,因为新的话题又出现了。

承光三年惊蛰,母皇终于公开表示考lǜ

立嗣之意。朝中大臣对此多有溢美之词,纷纷称赞女帝适时考lǜ

确立储位以安民心,但对于立谁为储却各有争议。朝中保守派认为立储当立长,大皇女仁宁王明华为人仁义厚德,平易近人,爱民如子。另一些老臣反对说立储应立嫡长女,敏静王**为当今凤后之嫡长女,聪慧过人,又不喜张扬,自然是君王之上选。朝中新贵派则力主立储当立贤,不应有嫡庶之分,有才能者才能做好一国之君,公推平郡王明睿。明睿雄才大略,文武双全,实在是中兴之主。还有一部分人马上就出来说既然是没有嫡庶之分,现在凤国又强敌环伺,实在需yào

一个处事圆滑周到之王,那么恭亲王明络也是符合君主之材。当然还有极少一部分人出来支持我,这是我后来才知dào

的事情。

自从有了立储争议后,朝中大臣每日在朝上争吵不休,因为观点不同,人选不一样,争吵到激烈时,有的老臣甚至几挥老拳,被母皇严加呵斥才罢休。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简直就是市井菜市场。母皇每日耐着性子上朝,常常憋了一肚子气回来。

那日我正在父后寝宫和父后闲话,母皇怒气冲冲踏步进来。内伺们被她甩得老远,也没有人敢在她愤nù

时紧跟她,害pà

女帝把气撒在他们身上。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虽然母皇为帝不算荒嬉,但处死几个内侍也是有的事情。曾经艳贵夫涉嫌陷害父后,母皇查明此事后一怒之下,把艳贵夫身边亲信全部杖刑击毙,然后就地埋在艳贵夫所居翠秀宫荼蘼架下,二十年过去了,估计花下早已应该血肉腐烂,白骨森森了。艳贵夫经父后极力求情,让母皇念两个孩子明楚和明络尚幼小需yào

父亲照顾,加上其父兄为国战死沙场所以才得保全下来。艳贵夫经此一役,心灰意冷带着几个残存的内侍住在翠秀宫吃斋念佛,不问外事。这件事以后,后宫清净了许多,很多蠢蠢欲动的心都平寂下来。

至今当年宫中老人提起翠秀宫都令内侍胆寒。匹夫之怒,血溅十步。君王的愤nù

,更为可怕,因为权利太大,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母皇脚步很重,进来之后边生气地挥掉红木镶嵌金边小茶几上的茶杯,边出声恶言道:“这些可恶的老女人!真是老而不死足为贼,早晚一天我要统统杀光她们!”面目有些狰狞。

父后用眼神屏退内侍们,然后温和地一笑:“何必生这么大的气?真是年纪越大越没有忍耐性了。”

母皇沉痛地说:“自我十七岁登上帝位,我看那些老女人的眼色还少吗?她们整日里把持朝政,结党营私,不停地提拔自己门阀子女,吵吵嚷嚷要更大的封地,要爵位。永乐侯裴容与齐郡公谢絮两家财富都比凤国国库金银要多,裴茵和谢宁两个小辈竟然用铜钱充当泥土去填池塘,以丝绸做薪火!”母皇怒急,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沉痛:“这么一群贪得无厌,永远不知满足的饕餮!而我大凤有多少子民食不果腹,衣不裹体在供养着她们一群老废物!”

我在旁边听得胆战心惊,进退两难。母皇进来就自顾自说,我自是不敢打断她,她要是停下来发xiàn

我,我难脱一顿教xùn。

正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母皇转身看见了畏缩在一边的我。她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呵斥道:“还有你,天天不是和那些纨绔子女狂欢买笑,就是厮混在内帷,你自己说说你做了什么事情能拿得上台面?”

父后缓缓叹了一口气道:“即使是不如意,也不要拿小孩子出气。凤国成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朝圣帝打下江山不幸早逝而来不及巩固皇权,没有使得权力中央集权化,而致使臣子坐大。朋党和内侍勾结,更是逐渐架空了皇帝。所以你还是消消气吧,只要帝位一日还在,早晚有翻身的机会。”父后的一席话让母皇面色稍霁,一方面是因为母皇对父后不忍拂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父后说出了凤国的事实。

半晌母皇对父后无奈地说:“慈父多败女,你就是太宠她了,什么都顺着她,她才会有恃无恐。”

父后使了个眼色让我离去,我慌忙告退。身后传来父后不满埋怨:“我是顺着她,那么你呢?自她醒来你对她还不是放任自然?”母皇则没有出声。

我走出宫外,天空乌云翻滚,似是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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