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氏的皇宫即使在夜晚也灯火通明,笙歌不断。

一盏接一盏的宫灯长明,将整个皇宫照得如同白昼。一座又一座的行宫林立,各个都金碧辉煌,有如天宫。

宫女奴才们也都谨小慎微,低眉顺眼。相反,白脸的太监们倒是一个个挺胸抬头。

如今这宫里太监当了家,果真是不一样。

脚下玉石铺就的小路闪闪发光,慕千殇的脚趾抽搐。用这玩意儿铺路,这他娘的哪个天才的想法!

这一脚下去都够桃溪村那些地主争个好几辈子了。

想到这个她就来气,她幸幸苦苦收集整理了三年的村志!若非之前的零碎信息还在,她真的会伤心到死掉的。

再让她见到那个缺德的混蛋,她必须得问候一遍混蛋的八辈祖宗。

“没见过啊。”

慕怜一袭湘色粉衣,依旧是楚楚动人的风格,满脸的尖酸却破坏了那份美感。

“她一个乡巴佬能懂什么。”

慕灵说完,抬脚高傲地踏上那片铺满玉石的小路。脸色奇怪却异常坚定地向前走去。

“这是富贵之路,你不配。”

慕怜一字一句,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狠毒与嘲讽。说完她也踏上那条玉石小路,与慕灵不同的是,她步态平和,看起来没有一丝不适的感觉。今夜宁北侯会来,她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征服他!

“嘁。”

慕千殇转身,走下了那条小路

面前小桌上的食物精致珍贵,不少是慕千殇见都不曾见过的。

慕家的位置被安排在了最外围的地方,前朝门阀到今日,早已不成什么气候。

只是慕乐不甘,认不清局势罢了。

慕千殇作为征夷大将军白守玉的亲族,才被安排在了席位的前列。

如今的大邺,北有漠古侵袭,南有蛮族之乱,先皇的那个太平盛世,被毁得差不多了。

若非北宁侯府那位的铁腕手段,以及他手下的三万精锐私兵,还有以白家将军为首的诸位将领,这大邺估计早就让某些寄生虫败光了。

“北宁侯到——!

征夷大将军到——!”

洪亮的声音响起,慕千殇迅速在几人中找到了舅舅的身影,眼睛直发亮。

白守玉褪去了些儒生的文气,周身的气场更锋利了些。

只是他一对上慕千殇小狗一样明亮的眼神,整个人立马就柔和起来了。

“陛下在何处?”

沈鸾看到那个虚空的位子时,眼神猛地冷了下来。

慕千殇低头,恨得直咬牙,是那个狗贼,那个狗贼!抢书的狗贼!

他竟就是拥兵自重的大奸臣,沈鸾?

“回侯爷——”

坐在皇位旁边的宦官鱼欢拉长了尖细的声音,

“陛下龙体欠安,叫奴才我替陛下招待幸苦作战的将士们。

奴才我多说一句,您各位征战自是幸苦,可这也平安凯旋,也没个死伤,用得着陛下亲临吗?”

鱼欢挑衅地看着这位名扬天下的铁腕将军,此次对北作战,沈鸾不顾宦官监军,擅自行事,早已惹了干爹的气。

一众将士闻言皆握紧拳头,脸色十分难看。

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一个阉人在帐内瞎指挥,险些全军覆没,这口气他们憋到现在!

“混账!”

一声雄浑粗壮的后生爆出,以杀人阎王著称的徐虎提剑就大步冲向鱼欢。

鱼欢本来就白的脸蛋更是瞬间被吓得惨白。

“放肆!你个莽夫,我可是陛下身边伺候的近臣。”

鱼欢抱着金柱子左右躲避,他着实没想到这个莽夫竟敢这般,朝中谁人不知他们北司之权!

“老子杀了你。”

曹虎虽莽,毕竟在沙场上杀人的,虽然入宫没有带刀剑,却一把就揪住了鱼欢的脖颈,一拳下去,已经五窍流血了。

周边围坐的大臣们此刻都闷声不语,低下头装作看不见。

权臣宁北侯对上北司宦官,没人敢插进去。

“我干爹不会放过你的!”

鱼欢的脸已经看不出人样,声音听上去却还中气十足。曹虎虽莽,但不蠢。

事关北司,不能不慎重。

“曹将军。”

沈鸾终于发话。

他踢开一边的矮桌,修长的手执起一杯佳酿。

“你这般做,有失妥当。”

慕千殇低头剥瓜子,他要是真觉得不妥,何必在这个时候才说。

“把人提过来。”

他的声音很平淡,低头轻嗅杯中的芬芳。

啪!

鱼欢被毫不留情地一把摔在沈鸾的面前,

“还是侯爷明事理。”

鱼欢脸上淌满鲜血,却还是嚣张地笑着,让那一排明晃晃的白牙显得十分阴森。

沈鸾捏了捏自己右手的指骨,缓缓朝他伸出手。他脸上没有表情,在沙场磨练多年的杀性却足以让人窒息。

“侯爷这是做什么。”

鱼欢不住地向后躲,声音疯狂地战栗。

曹虎一脚将他向前踢去,正到了沈鸾的手上。

“我干爹执掌千军!”

鱼欢发疯地大喊,他终于害怕了,在沈鸾的手下疯狂挣扎。

“就连皇帝都听”

鱼欢的眼睛逐渐变得死寂。

这时的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自己。

整个大邺都知道,宁北侯沈鸾南征北战,手下握着大半的御林军,他手上更是有三万精锐的私兵。

沈家更是开国重臣,要说他沈家对皇位没有非分之想,怕是没人会相信。

慕千殇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指,当初在桃溪村,若她惹怒了沈鸾,会不会也这样被杀掉?

“皇上驾到——!”

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众臣终于见到了几乎两年没有在朝上露过面的少年皇帝,海阔。

他穿着睡衣,身上披了一件明黄色的披风,发丝微乱,浪荡不已。

鱼盼恩跟在皇帝身侧,脸上的肥肉有些松垮,眼神却高高吊起,加上阉人独有的阴气,让人不寒而栗,和皇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鱼盼恩一出现,这里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几点。众臣惶惶不安。

“宁北侯,你把他给弄死了。”

海阔手里把玩着两颗夜明珠,他叫嚷着趴到地上去看那张血淋淋的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

海阔突然坐倒在地上,拍着大腿狂笑。

“这可是盼恩唯一的干儿子啊,你不知道不知道”

海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直流,

“你不知道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他生不了儿子的吗?”

没有人言语,寂静的空气中,皇帝的笑声显得很是突兀。

“今天这事儿是你不对,没了儿子,你得给他个说法。”

海阔打了个酒嗝,身子就晃晃荡荡的,就要站起身来。

“宁北侯,你跟朕说说,漠北的娘们儿怎么样?”

海阔正嘟囔着,不料一个不稳,直接摔在一旁的垫子上,昏睡了过去。

“来人呐,扶皇上回寝宫。”

鱼盼恩撇了一眼已经死透的鱼欢,捂住鼻子,一脸嫌弃恶心,

“把这个东西给我扔到乱葬岗去!”

慕千殇握紧双拳,眼睛发红。

纵使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再次见到这个恶名昭著的北司第一大宦官,她依旧无法强迫自己淡定地面对。

祖父一生清白,却落得个冤屈而死。

她恨!

“小千。”

白守玉急急地唤着这个小侄女,她毕竟还小,压不住自己的情绪,可鱼盼恩是何等城府,小千的那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的眼神,鱼盼恩怕是不注意到都难。

“这是哪家的丫头?”

鱼盼恩脸上的肥肉堆起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笑。

慕千殇猛地清醒,大意了。

她正想硬着头皮上,白守玉已经先她一步朝着鱼盼恩作揖行礼,

“总管见怪,末将这侄女儿没来过皇宫,她”

“白家人?”

鱼盼恩撇了白守玉一眼,脸上是不加遮掩的嘲讽。

“回公公,小女的外祖正是之前的太史院院首,

白长风。”

慕千殇低着头,一字一顿。

一旁的沈鸾闻言挑了挑眉,白长风的孙女,怪不得。

“哟,倒是和那个老东西瞧着相像。”

鱼盼恩的不屑谁都能看得出来,偏偏众人没有一个敢吭声的。

谁人都知白长风的为人,谁人都清楚当年的来龙去脉,可谁都不敢说。

如今圣上昏庸,宦官专政,残酷追杀异己;外戚狼子野心;还有一个宁北侯拥兵自重,把持着兵权和宦官针锋相对。

这样的朝堂,早已没了先皇在世时的海晏河清。

众人自保都难,根本无暇顾及这朝廷浑成什么样子了。

“总管慎言!”

父亲是白守玉心中最尊敬的人,他听不得,也不允许这个阉人如此辱骂!

“白长风犯得是欺君罔上,抹黑皇家的大罪!”

白长风拖长阴森刺挠的声音,似笑非笑,挑衅地看着他。

“若非你白家有太祖皇帝赏赐的特赦令,白将军如何能有如今的身份?”

他指了指慕千殇,脸上带着挑衅。

“若非如此,论这小妮子的姿色,就是当官妓,也能风风光光的。”

“慎言!”

白守玉气极,小千还是一个孩子,这个阉人真是恶心到了头。

他只恨自己没用,如今这大邺,宦官几乎是一手遮天,他怕自己保护不好姐姐留下的唯一骨肉。

慕千殇却仿佛置若罔闻,不过是想恶心她,侮辱她,毁人名声不就是这帮阉人一贯的手段吗?

桃溪村那伙人的污言秽语可不比他少。

“把头抬高叫本督瞧仔细些。”

慕千殇仰头,直直地对上那双丑陋浑浊的眼睛。她没有一丝畏惧,此刻倒也把仇恨藏着好好的。

这样的场景好似她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一样。

“白长风罪孽深重,你既是他的孙女,不如来太史院就职,替他赎罪?”

自白长风死后,太史院就已归入了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他能弄死一个,就能弄死一窝。

“小千不可!”

白守玉眼神示意她,宫里凶险异常,甚于战场百倍,更何况如今的皇宫早是宦臣的天下,鱼盼恩此举,着实凶狠。

“小女答应。”

慕千殇眼神坚定,毫不犹豫。

她自然知道鱼盼恩的心思,那又如何,她终将要进太史院的,终将要还外祖一个清白的。

她命硬得很,小时候被烧着的铁棍毒打,长大后被桃溪村的那些个地主排挤甚至暗杀,她都活的好好的。

鱼盼恩想整她,她受着!

总有一天,她要那本详实阔大的史册堂堂正正地摆在御史院,要所有的记载不虚美不隐恶,要那群无法无天的宦官遗臭万年!

“你倒是好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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