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再看邱瑾亭,陆清容突然觉得她神色有些怪异。
今日邱瑾亭所穿的刻丝比甲,本就比平日的褙子更硬挺些,偏她此刻的站姿又略显佝偻,更是让她的肚子非但没有像往日那般大,反而比正常月份还要小上一些。
大庭广众之下,一向自视甚高的邱瑾亭这般姿态,着实惹人费解。
“县主可是身体不适?”陆清容直接问道。
“没有!”邱瑾亭急忙否认,旋即恢复了方才的从容,展颜一笑:“不碍的,邹太医也说,到了这个月份,有胎动也属正常!”
再看旁边的蒋轲,自始至终对此置若罔闻,似是仍沉浸在自己初得官位的喜悦之中,对来往众人都报以微笑。
陆清容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见她已经恢复如常,也不欲多费唇舌,和蒋轩分开后,便随女客往内院去了。
今日虽是武定侯府崔家娶亲,但崔诗云仍待字闺中,自是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唐玥这些日子大都待在王府,已经很少出来走动。就连陆芳玉,也因为临盆在即,在狄府待产。因此今日的陆清容,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和邱瑾亭一前一后走着,全无交谈,陆清容丝毫不觉尴尬,唯有清静。
然而这份清静却没能维持多久。
尚未行至后院,就听到后面一声响亮的呼喊:“世子夫人!县主!”
陆清容不用回头,也知dào
这是谁了。
不消片刻。身着湖蓝色柳叶缎面褙子,天青色综裙的邱沐云已经站到她们面前。只见她头发挽着高髻,总算还有所顾忌。没有如同往日那般张扬,只是戴了整套的点翠嵌青玉头面。
邱沐云倒是丝毫不见外,先是同邱瑾亭姑侄二人寒暄了几句,就面向陆清容问道:“怎么没见靖远侯夫人?”
“夫人身体微恙,只让我们替她把贺礼带了来。”陆清容简单应过,便想继xù
前行。
邱沐云却没打算完事,抢着说道:“小女在府上叨扰多日。我们心里怪不踏实的,但愿没扰了世子夫人的清静才好!”
“我倒是鲜少能见着她。”陆清容也不跟她客气,“这话。您还是要向县主说才是!”
邱沐云正欲接话,却突然怔愣了一瞬。
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院中的青石甬道上,前方有一行人向她们这边走了过来。看到此处有女眷。即刻避在了一旁。
见身着月白锦袍的江凌也在其中,陆清容知dào
,这八成是刚才过来送亲的人。
站在江凌身旁的,正是一身宝蓝色纻丝直裰,风流倜傥、英姿焕发的孙一鸣。
邱沐云的失神,正是来源于此吧。陆清容心中暗道。
而与此时孙一鸣的神采奕奕相比,邱沐云倒像是耗子见了猫一般,变得畏畏缩缩起来。
总归这二人曾是夫妻。虽说早已和离多年,但见面尴尬总是难免的。只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番光景,二人神态对比之强烈,着实出乎了陆清容的意料。邱沐云此刻的模样,倒像是做过亏心事一般,躲闪的眼神中夹杂着难掩的落寞,不知所措。
心中困惑,脚下却没有迟疑,陆清容径直走了过去,只是听着脚步声,知dào
邱瑾亭和邱沐云很快便跟了上来……
待到了后院的席间,陆清容则是连片刻的安静都不曾有了。
刚一进来,便不断有人过来与她搭话。
无非都是随意扯上几句家常,亦或问到吴夫人为何没有来之类。当然也有像承平侯府二夫人这种,一上来就“预祝世子爷旗开得胜,靖远侯府重振声威”……陆清容怎么听着都有些别扭,又只能不动声色地与她们寒暄着。
好在江云佩和崔琰拜堂过后,陆清容便被请去新房,与一众亲友看着新人喝了合卺酒,又是一番折腾。
这是陆清容第一次见到别人的新房,无论是屋中鸡翅木雕花圆桌上的一对合卺杯,还是洒满了花生桂圆石榴之类的喜床,都让她不禁记起了自己和蒋轩成亲的时候……
当时的自己既纠结又忐忑,想不到才一年的光景,便已今时不同往日。
突如其来一阵莫名的悸动,说不清是甜蜜还是期盼,却又忽地想起蒋轩即将远行之事,顿时增添了几许无奈。
陆清容顾自摇了摇头,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凤冠霞帔加身的江云佩,以及她身侧那一身大红喜服的武定侯世子崔琰,心里一心一意祝福着他们。
新房礼成,众人散去,陆清容方才随着回到了宴席。
刚才的情景再次上演,这回连邱沐云也来了精神,跟着掺和进来,时不时还提上几句贺清宛。反观坐在陆清容身旁的邱瑾亭一直格外安静,却不似往日那种自持身份的架势,倒像是一直在晃神……
众人的热情,着实让陆清容难以招架。本以为要一直这样坚持到散席,没承想坐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前院就来人通报:“靖远侯世子请世子夫人一同回府,说是府里有事。”
虽然心里奇怪,但陆清容总算先是松了口气,即刻起身,告辞而去。
蒋轩早已等在了门口。
陆清容忍住没有多言,直到和蒋轩一起上了靖远侯府的马车。
“府里出了什么事?”陆清容这才开口。
“没事。只是随便寻个借口。”蒋轩直言,“两日后我就要走了,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应酬上!”
心中一暖,陆清容紧接着噗嗤一笑:“你在宴席上也被缠住了?”
蒋轩无奈地摇头,只顾含笑望着陆清容。
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陆清容找起话题:“我今天在武定侯府看见孙大人了!”记得曾听蒋轩说起,孙一鸣和很多人都不来往。
“毕竟崔琰跟着景王有些日子了,难免熟悉了些吧!”蒋轩似是不假思索地说道。
陆清容登时一愣。
这话信息量实在有些大。孙一鸣,景王……
这算是表明了他们都是站在二皇子那边的吗?
谈及朝事,蒋轩还是头一次如此直言不讳。
陆清容怔怔回望着他。
蒋轩此番并非失言,而是根本就不打算隐瞒什么,却也点到即止,没再继xù。
陆清容心领神会,不再就此追问,她还有其他好奇的事:“孙大人为何一直没有再成亲?”
尽管平日里二人说话十分随意,听了这话,蒋轩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怎么琢磨起这事了?”
“倒不是平白无故想起的。今日那贺夫人撞见了孙大人,我看着总感觉有些古怪。”陆清容也不隐瞒,“但凡知dào
他们和离之事的人,都听说是因为孙大人生性风/流**……邱家才主动提出了和离,当然,和那时正赶上辅政王失势也脱不了干系。但这也不至于让那贺夫人如此亏心吧?”
陆清容没说出口的是,当初邱沐云未婚有孕,去贺府找尹屏茹示威的时候,都没见她有过半分愧色。
“我对此也不甚了解,孙大人很少提及这些。”蒋轩回忆道:“当年孙大人成亲的时候,我还年幼,近些年倒是听人说过,他那时似是极为满yì
的,成亲后却不知为何,没过多久就和离了。奇怪的是,和离时他也是十分愿意的,而且竟还十数年都未再娶。”
蒋轩的话非但没能给陆清容解惑,反而让她觉得孙一鸣这人愈加复杂了……
“对了!上次听江凌说起,褚先生也要成亲了,只等太子丧期一过就办。如今褚先生要随你去漠北,亲事是否也要提前?”
见今天陆清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起什么说什么,却都是绕在“成亲”这件事上,蒋轩笑意更深。
“褚先生的意思是,成亲的事先放一放,等班师回朝后再说。”
陆清容很早就听说过,褚先生并没有什么亲人,情况自然与武定侯府无法相比。更何况飘然古怪如他,传宗接代这种事对他能有几分束缚,着实不好估量,如此决定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陆清容此时,心里对他还是多了一分敬佩。
当初听闻褚先生要娶的女子,比他年纪小了不少,陆清容还曾暗自腹诽过他……
此时的蒋轩,就这样看着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失笑,竟忍不住想着,时间若就停在这一刻,倒是也没什么不好。
突然间,陆清容总算是觉察出,这时间有些不对劲了。
靖远侯府和武定侯府都在荣恩街上,基本就算是挨着,为何马车行进了这许久还没到?
顺手掀开一侧的帷裳,向外看去,陆清容这才惊觉,他们此刻早已驶离了荣恩街,就连阜华门*的城楼都被甩在了身后,马车正朝城外疾驰而去。
面露不解地看着蒋轩,陆清容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今日在外面折腾了一整天,她还惦记着回去能吃上一碗长寿面呢。
蒋轩先是握住了陆清容的手,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总不会把自己的生辰都忘了吧?”
只这一句,就让陆清容险些掉下泪来。
十几年来,顾及尹屏茹的感受,陆清容总怕她想起当年旧事,每逢生辰,始终坚持低调。唯独去年正值出嫁前夕,陆太夫人做主大办了一场,生辰加上添妆,却是热闹有余,亲近不足。
马车内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到陆清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