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祖坟居然就在柳河爬的水湾子里。

师父说我妈一直都在柳河爬,我这一趟去,会不会见到她?

想着这些,我让林女士和谢安稍等。

我回屋,拿了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和一个装满工具的黄布包,跟他们出了门,走之前,我还喊上了隔壁牙叔。

牙叔是个张张牙儿,叫张栓子,前门牙外张,说话跑风,但人很实在,师父给人捡骨,总会叫上他,他能做一些比如挖土刨坟抬棺过筛子的杂活,活很细。

水坑子这种活本就很麻烦,也的确需要帮手。

我跟林女士说了,对方同意,但牙叔工钱得我付。

约二十分钟,我们到了目的地。

下车后,林女士给我指了林家祖坟的具体位置。

我一看,怪不得林家人那么着急。

柳河爬是个水库,为了保障下游灌溉用水,提升蓄水量,今年春上县里对水库坝进行了二次加高,夏季丰水期来了后,水库的覆盖面不断外扩。

林家祖坟正好在这个范围内,就被淹了。

现在,林家祖坟的墓碑都被淹得只剩下上边弧形的那一块了,这情况,不管搁谁家,肯定都着急迁坟。

再往前看去,一片草坪空地上,有十几个人坐在帐篷底下,想来,那些肯定都是林家的人。

迁坟事大,林家家族里人都来了。

远远的,我就看到一个老太太,穿着一身紫色的丝绸衣服,手里拿着一串绿色念珠,闭目养神,口中暗自念念有词,整个人做出一副慈眉善目,且很高贵的姿态。

她的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半弯着腰,一副很老实的样子。

看林女士带人来,中年男人快步下坡,过来问。

“素婷,咋样,请来捡骨师傅了吗?”

当我看清楚这个中年男人那张脸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虽苍老了许多,但我认得他!

他叫林水堂,他,就是我爸!

确定是他后,我下意识地,再看向上边帐篷底下坐着的那位老太太,这么仔细一看,我也认了出来,那老太太,不就是我奶奶吗?

不,她不是我奶奶,她叫,梅兰英,是我的仇人!

虽然当年我还小,虽然十九年过去了,他们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是当年农村穷苦人家的破衣服,但这两张脸,还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特别那梅老太太,她就是当年害死我母亲的凶手!

她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想起当年的事,我难以压抑心中的怒气,甚至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揪住那梅老太太的脖子,把她摁在这柳河爬的水里,让她也尝尝,被柳河爬的水淹死的滋味!

旁边,林素婷似乎见我盯着老太太,她问。

“胡先生,胡先生,您……没事吧?”

我没理会她,甚至,根本就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我径直走上这个山坡,走向老太太所在的那个帐篷,我的手,甚至摸向黄布包里的工具。

后边牙叔和老谢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很快,我就走到了帐篷的外边。

如此近的距离,我再盯着梅老太太看,没有错,的的确确就是她!

我的举动异常,林素婷和牙叔他们全都跟了上来。

牙叔到我旁边,扯住我的胳膊,低声问我。

“十三,你咋了?”

我回过神来,强行让自己内心的波澜平静了下来,我知道,我现在还不能动这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旁边,有好几个精壮男子,我出手,未必能为我妈报仇。

而且,不管是林水堂,还是这梅老太太,现在都没有认出我来,如果我出手了,我的身份就会暴露,这对我以后报仇,极为不利。

甚至,他们还有可能会设法除掉我。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请我办事的那个事主是林素婷,她正好应了我师父给我算的应谶卦象,我只有好好地完成这次捡骨,才能真正入行入门。

只有入行入门,我有朝一日,才能为我妈捡骨。

回头看了一眼柳河爬水域,我心中的愤怒,暂时被压了下来。

平静下来,为了掩饰我刚才的冲动,我看向那梅老太太,问。

“请问,您是林家的主事人,对吗?”

我这么一问,林素婷,林水堂,包括牙叔老谢他们,一个个都释然了,原来,我这个捡骨师是有事情,要问这位主家的主事人。

那原本正在拨弄佛珠的梅老太太,扫了我一眼,随口问。

“你是谁啊?”

十九年过去,她的确已经认不出我来了。

林素婷连忙解释。

“妈,这位,就是我们从柳树村请来的捡骨师傅,胡先生!”

梅老太太冷哼一声。

“胡先生?柳树村的胡先生,不是六十多岁了吗,你怎么请来个毛头小子,他会什么?”

到这会儿林素婷才知道,她请错人了,她看向老谢,老谢也是一脸尴尬的低头,在后边退了推我。

我回答。

“我叫胡十三,是胡国华的亲传弟子,我师父他很忙,不在柳树村。”

梅老太太似乎对这件事有些不满。

但她肯定也知道,林家的祖坟必须尽快迁出,否则,水淹坟影响林家的风水运势。而且,林家的生意最近也的确非常不顺。

林水堂也劝说。

“妈,现在干捡骨这行的人不多了,爸的坟被淹,耽误不得!”

听到林水堂这话,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水坑里的坟。林水堂说,那是他爸的坟,也就是说,我接下来要挖开捡骨的那座坟,就是我爷爷的坟。

我出生那天晚上,我爷爷他就死了。

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但我知道,他的死状诡异,人当时就挂在房檐下,脚下还系着一口红棺材。

后来提到这事,我师父也猜测,我爷爷的死不简单,人死脚下还挂一口红棺材,那极有可能是某种祭祀仪式。

梅老太太不满的瞥了我一眼。

“行吧,这也没别人可找了!”

“不过,小家伙你要记住,这事,你要是敢办出什么纰漏,一分赏钱,你也别想拿到!”

“还有,我们林家,可是大户人家,祖坟是我们家族的秘密。你要保证守这些秘密,如果我们林家祖坟的秘密被你外泄,我告诉你,你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梅老太太这警告之词说得咬牙切齿,此刻的她,早已没有半分慈眉善目。

她果然还是当年的那个害死我妈的她。

我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将心沉下去,说。

“请事主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妥!”

我过来问完梅老太太这个林家的主事人,事情才算彻底定下。

老谢手里拿着个罗盘,笑嘻嘻的走过来,跟我说。

“十三啊,你看,这申时,酉时,两个时辰都不利,唯一一个利好的时辰,那就是戌时,戌时靠后最利,吉时就是今天晚上九点啊!”

水坑子,还得晚上动,那就更不好挖了,不过也没辙儿,迁坟不是吉时,不能动土,只能等。

时间匆匆过去,夜色降临。

这夜,乌云蔽日。

月亮偶尔能从乌云后边爬出来,但也是朦朦胧胧的毛月亮。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水面上又起了一层薄雾,夜风就更加清冷刺骨了。

九点快到了。

我先让林家的人,起坛烧纸香烛,祭祀后土,祭祀祖先。

接着,卡着九点的这个时间点,我跳下水去,把这挖坟的第一铲子给下了。

水坑子的活不好干,而那老谢又是个风水先生,他只管堪舆点穴看时辰,就站在岸上看,现场人很多,但就我和牙叔两个人,站在水里哗啦哗啦地挖。

水面上时不时的卷过来一阵阵阴风,抹着脖子,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那风声刮起大约百米外的芦苇荡,发出嘶嘶沙沙的响声,隐约间,好像谁在喊我!

我下意识地回头。

扫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看到,远处薄雾缠绕的芦苇荡里站着个人,披头散发,正在盯着我。

可我揉了揉眼,定睛再一看,那影子却不见了。

牙叔见我停手,问我。

“十三,咋了?”

一句话还没有说囫囵,牙叔一个踉跄,哧溜一声,就滑进了水里,人没了影!

“牙叔!”

我内心咯噔一声,伸手想要去抓住牙叔。

可是,水里的泥浆快速晕散开来,加上夜里光线暗,水下的一切什么都看不到,我就那么徒手冲他滑进去的地方抓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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