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新旧之交,距离今年的大雪节气还有短短不到一旬时间,这一日黄昏傍晚,虽是昼短夜长的季节,暮色却还尚未完全降临,寒风凛冽的萧瑟天地间终于降下了一场姗姗来迟的初雪。

因为天寒地冻最适宜风干和腌制盐熏腊肉,故十二月又被寻常百姓人家叫作“腊月”。在那本千年前连儒家孔圣人都推崇备至、奉为圭臬的礼仪经典《周礼》里就曾有过关于肉脯和腊味的部分古早记载,其中提到在这个月份举办的以腊肉等腌制食物为贡品的祭祀活动又被称作“腊祭”。

大禹王朝琴州雄城沐河城琅琊王府内的某个大型演武校场里,今日就有那么一场足以令普通老百姓瞠目结舌的不同寻常的“腊祭”。

平坦空阔的练兵校场之上,此时此刻“立”有足足八百名赤身露体浑如腊肉一般的精壮雄悍的男子。

每一名浑身皮肉黝黑且满是狰狞伤疤一看就饱经风吹雨打、战场洗礼的健硕男子,怀里都捧有一个形状滚圆少说有近百斤分量的巨型石球,脚步岔开深扎得严严实实,双膝微屈呈接近直角的夸张程度,整个身子虽谈不上纹丝不动稳如泰山吧,但至少没有太大幅度的摇晃摆动,丝毫没有一种让人感到摇摇欲坠的危险态势。

举世皆严寒,啸风吹刺骨,自无垠天空纷纷而落的洁白雪花飘散在数百条“腊肉”的头上、脸上、背上、胳膊上、大腿上……只因人的体温足够高,雪半点儿也积不起来,刚一飘落,即消融得无影无踪了。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人身终究都是肉长的,终于有人开始支撑不住了,在寒冬雪里蹲得实在太久,全身皮肤变得发红发烫不说,呼吸也渐渐不甚顺畅起来,小腿肚子止不住的颤动发晃。

“给老子站稳咯!”猝然间,一记金石硼砂炸裂般的豪迈嗓音从高处的验兵台上传了下来,校场内强行忍受着非人苦训的众男子无一不被吓得猛然打了机灵。

土夯高台之上站有一名身穿紫金色饕餮兽吞厚重玄奇甲胄,腰佩鞘身呈浓血色长刀的彪形大汉,自古披覆重甲者无一例外皆是无双悍将,那大汉身形魁岸高壮恍若猛虎直立,前甲、后甲、披膊、盆领、臂甲、手甲等等配备俱是繁琐齐全,单看其兼人的体格以及精良的装备就知他必然有那万夫不当之超群勇力、尚武铁血之盖世神威。

不喜穿戴护首头盔,一头乌黑光亮的墨色长发披散垂肩,唇边胡须修得十分工整精致,眼神锋锐骇人恰似寒厉刺刀,“威风凛凛、英气勃勃”这八个字仿佛是专门用来形容他而诞生的。

英武大汉的嗓音独特似有铁片金石摩擦之声,他用鼻子重重出了口气,继而震声冲台下那群受训的“精壮腊肉”喊道:“你们才蹲了多久,这就坚持不住腿肚子打颤了?就你们这一无是处的持久力还怎么去与那东方梧桐部下的龙神军打啊?!给你们扔小姑娘家家的床上都打不过罢!一个个儿都给我拿出点魄力来,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尔等可是破阵营八百重骑重甲,王爷府里得到着重培养的精锐中的精锐,凌驾于万人之上,虎威军里的冲锋门面、杀敌担当!若是区区这点儿钢铁意志都没有,那我劝你还是趁早卷铺盖滚蛋,别等到打仗的时候吓得腿软,丢人现眼!”

校场里那群怀抱巨石扎着马步的精悍男子听完此覆甲大汉的一番言语,个个不服软的意气填满胸臆,那些本来小腿晃悠不停的家伙竟十分神奇的重新扎稳了双腿。

又过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光,言语终究只是言语而已,很快就又有人熬不住肌肉酸胀-疼痛而身子发抖了起来。

那披穿紫金饕餮甲胄的长发大汉瞧着下面那一幕,轻嗤一声,缓缓伸出一手,中指弯曲,大拇指搭扣在了上面,一弹复一弹,两缕淡淡气机先后自其指尖荡射而出,精准无误的刺入了一名即将软倒在地的士兵的两条大腿里。

那名抱球男子的双腿当即被气机贯穿刺透,内部流淌着的鲜血几乎顷刻终止,一瞬即僵若磐石死物,再也不颤不晃了。

嗓音有如金属摩擦的披甲大汉如法炮制,给每一个差不多到了极限马上就要坚持不住的士兵的大腿里都弹射入了两缕气机,望着台下雪地里那一大群再也无半分颤动晃悠的赤膀男子,他缓缓说道:“我已封住了你们腿部的两处要穴,不会再发酸发软了,基本上再等半个时辰,穴道里的桎梏自会解除,到那时候就可以把石头放下来了,你们好好熬下去罢!”

巧妙施展指力神通封印数百名手下大腿窍穴的英伟大汉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与金梁王分庭抗衡的强蕃琅琊王嬴関麾下的最强王牌虎将,封号“虎威将军”的韩骧。

这位名头响亮的韩将军虽官拜公爵,但却贯来不喜着显贵官袍,最酷爱披穿那副扛伤力极强的名为“天将暮”的紫金色上等甲胄,此甲与墨家创教圣人发明的那具传代机关甲“日月长”并称为兵墨双甲,几乎象征了世间护身铠甲的巅峰极致。腰间所佩的那柄浓血色刀鞘的长刀叫作“伏尸千里”,在天下十大名刀中排行第四,吹毛断发、品级非凡。

不论日夜皆尽可能不卸甲,纵然是非要脱去甲胄天将暮去澡堂洗漱沐浴的时候,桶边咫尺距离内犹要刻意摆放那柄名刀伏尸千里,有人纷纷猜测韩骧如此独特举动的根由是源于“怕死”二字,怕晚间睡眠或是洗澡的时候被实力超脱的刺客刺杀暗害。

此想法猜测并非无根之水,因为这位统帅万计虎威大军的韩将军虽早已威名赫赫、举世皆闻,但作为刀修武夫的武道境界其实并不高,直到今日也没有突破第七阶,按照韩骧自己的说法,如果推去军中诸多繁忙职务一门心思扑在武学造诣上面,大概五年前就能初步踏入七阶的门槛,但即便是如今日理万机没时间好好花精力修炼,至多未来两年到三年,他的境界也能顺利脱离六阶凝丹境大圆满,晋升为七阶地煞境。

适才他以细微指力发射气机封锁士卒大腿窍穴的功法唤作“弹指玄机”,此特殊机巧与那桃花剑门门主风流的“桃花无情诀”的基础指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可随意弹发本命真气对前方敌人发起源源不断的绵长攻势。年轻剑修魏颉最基础的拳脚功夫和指力底子都是这位韩二伯父帮忙给他打下来的。

百尺高楼平地起,筑基之恩,不可忘也。

此时虎威将军韩骧在夯土验兵台上岿然而立,紧盯着台下整整八百名正在受训苦练的破阵营悍卒,仔细审视考量着每一个精壮男子的身体情况和精神状态。戎马军伍环境好似原始丛林,永远秉持优胜劣汰的残酷原则,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任何一方面相比较其他人有严重劣势缺陷的家伙,就务须要被毫不容情的踢出八百人之列,毕竟这八百破阵营就相当于虎威军中充当掠阵前锋的一杆“长矛”,专门用于硬生生撕开敌军的前线防御,作用之大毋庸置疑,故而容不得有哪怕一丢的瑕疵存在,一人不利一毫,那这杆“矛”就会变钝一分,所有不安稳不确定的因素到了那片风云变幻、波谲云诡的黄土沙场都将被无限放大,变得极端的恐怖致命!

待得最后的半个时辰过去,大腿穴道的两处封印缓解破除,随着韩将军一声“放”的指令传落,八百颗近百斤的滚圆石球砰然坠在了地上,有山崩地裂之浩荡声势。

众铁血悍戾士卒尚未得到充分休息恢复,高台上的虎威韩将军即放声大喝一记:“练刀!”

八百肌肉结实满身疤痕的赤膀男子霎时散作了两波,快步奔向广阔校场东西两侧,不多时又重新回队,井然有序的整齐站定在了原本的位置。

夜幕已然低垂,这场雪却是越落越大了。

茫茫夜色,与朦朦雪色里。

一阵苍劲有力的号角声蓦然乍响,八百持刀精锐士卒在韩骧韩将军的号令下开始练刀。

第一记惊雷霹雳般的摧城战鼓声在校场之上擂起,近千名持刀铁汉竭力挥舞起手中长刀,喊杀声撼天。大有“人间壮士拔地起,奋臂为我击天鼓”的霸道气魄,仿佛无数金戈铁马就那样真实的出现在了面前。

如此威风八面的虎狼之师,若真的上了兵戈相见、你死我活的黄沙战场,将会是何等披靡而势不可挡的彪悍存在?

雪夜之中,在验兵台上站了快一个时辰的虎威将军韩骧不由自主的长眉倒竖,一双寒眸瞪得极大,嗓音若金属铿锵的韩骧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了一句:“什么?”

那名着急来报的士兵见韩将军一反常态的震惊模样,又将刚才那番话重复了一遍:“今日酉时有人捣乱炼蛊活动,共有二十七名甲士受了或轻或重的伤,那捣乱之人说他姓吉名页,吉是吉祥之吉,页是书页之页,论辈分算是大将军的侄儿,还说无论如何都要见大将军一面。”

琅琊王麾下第一虎将的刀修韩骧心下思量道:“吉页,合‘颉’字,又说是我侄儿,除了三弟的独生子魏颉以外还能有谁?哼,那小子闯出了那般要命的祸端,怎的还有脸来见我?还偏偏挑在今天这种重要的日子,他-娘的,莫要累得老子也沾一身腥……”

素有“韩老虎”绰号的韩骧冲台下朗声宣布道:“本将军有要事要去办,今日的训练到此为止,解散,吃饭!”

阵阵擂鼓声、号角声、冲锋吼叫声一齐止息,雪地里八百名劲疲累尽到连玩女人都没力气了的赤膀男子皆四散而去,有喜气云腾的欢呼声接连响起:“韩大将军万岁!”

等到八百名破阵精锐悉数离开演武校场后,韩骧韩将军遂扭头对那前来通报的得力兵卒大声说道:“走,速速带我去见那人!”

在校场外静静等候了多时的年轻剑修魏颉,终于在飘雪的朦胧夜色里见到了一名身材魁梧毫不逊色于大伯父东方梧桐的覆甲汉子朝自己这边匆匆行来。

长发及肩的虎威韩将军迈着龙骧虎步赶至场外,先是将那名前来禀事报信的部下挥手遣退了,保证四处再无隔墙耳目后,他盯着那个模样作西域人特异打扮的古怪家伙以及那人身边那个穿有朱丹色漂亮裙子的蒙脸小丫头看了一会儿,十分迷惑的问了一句:“你们是何人?”

魏颉听言紧忙将熊皮毡帽以及假的金眉金须通通摘取了下来,望着琅琊王麾下第一虎将韩骧那张英气勃勃胡须精修的脸,想起上次见到这位二伯父已是好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了,年轻人情绪激动无比的高声叫道:“韩伯父,是我啊,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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