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听得似懂非懂,主要还是他对于关中如今遍地开花的书院体系并不了解,还不明白书院经过短期而集中的培训之后所教导出来的学生具有怎样的能力。
但大体意思他还是懂了的:
“百姓就会愿意······”
杜英解释道:
“本来这些百姓就很穷苦,一听说搬到城外,可以去工坊工作,薪资待遇优厚,谁不愿意?现在留在城中的,多半都是一些体弱妇孺了。
当然,也的确有不愿意,也就是那些曾经凌驾于百姓之上,为威作福的地痞无赖、黑市头目,这些人和内城各家也都有联系,一开始还有恃无恐,甚至想要抵抗拆迁,以免砸了自己的饭碗。
喏,他们的下场,便是那般。”
杜明顺着杜英的目光看去,赫然发现,前方空地上,巨大的旗杆上,挂着一串人头。
高处风大,人头还在随风摇晃。
旗杆下的沙地上,一片漆黑,苍蝇乱飞。
都是凝固的血。
杜明一时沉默,而跟在杜明身后的各个世家家主们,相顾无言。
刹那间的目光交汇,让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深深的恐惧。
这位都督,是真的会杀人的。
他和平进入姑臧,那是宋家请他进来的,不是他不想杀人。
需要杀人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含糊。
尤其是现在很明显,凉州的各个世家联起手来也拦不住王师。
杜英接着说道:
“不杀了这些祸害,姑臧城的重建也没有那么简单。余还让宋家指认了很多混在百姓之中妄图逃过一劫的。
说来也是好笑,这些家伙里还有几个胆大包天的,躲在百姓之间,甚至还想着做些坏事,然后将脏水泼到都督府的身上,进而挑拨百姓和都督府之间的矛盾,让百姓认为都督府只是想要单纯拆毁他们的屋舍家园。”
“是啊,只不过他们大概没有想到,最先出卖他们的,是委派任务的上家。”杜明无奈的说道。
宋家,是被杜英“邀请”着前来指认的。
而有了宋家作为例子,其余各家肯定也会争先恐后的指认,否则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旦自己不积极,被下家给反咬一口,那可就尴尬了。
所以这些潜藏在百姓之间的黑市头目恶霸,很快就被清扫干净。
否则,如果真的让他们煽动起来百姓,向都督府提出质疑乃至于抗议,那么杜英无论是安抚还是派兵镇压,都会拖延重建的时间,并且损害到都督府的声望。
尤其是凉州的春夏时间并不长,等到冬天来临,百姓还不能搬入城内新屋舍的话,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城外受冻挨饿。
“姑臧的重建,仲渊能够确保几个月内完成?其实应该先拆除一部分,再拆除另一部分,以防万一。”杜明忍不住提醒道。
对于凉州本地物产以及人手,杜明还是心中有数的。
这么多年来,张家也不是没有明主,自然也有想要整顿城池、清扫街道的人,但是半是因为受到世家掣肘,半是因为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抓住太短的窗口期,一旦寒冬降临、百姓只能寄居在窝棚之中,那么就将是一场灾难。
杜英微笑道:
“阿爹大概还是小看了关中的工匠以及王师的本事,余发动王师参与到城池重建之中,另外也发动了一部分百姓。归根结底,只要报酬给的足够,那么大家都是愿意干的。
更何况余现在发现,姑臧城中的百姓,要求真的不算高,只是比他们平时的报酬提高几文钱,很多人干活就颇为卖力。
而且余这里也不是没有钱,如今关中的财政并没有那么吃紧,而且更重要的是,宋家、张家,还有咱们杜家,都给了足够的资金支持。另外从这些死人身上,余也搜剿出来了大量的钱财。”
杜明叹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在为自己重建家园,也是因为他们知道这几文钱到时候是实打实的落在自己手中,而若是换作从前,这几文钱里少说也要有一半落入那些名义上保护他们的街霸、地痞手中。
两相对比之下,便是不给钱,他们也可能会非常积极。
甚至换一个角度考虑,杜英把从世家以及这些地痞们身上搜刮出来的钱作为工资派给百姓,其实也只是把百姓曾经被抢走的钱又还了回来罢了,说是百姓们在免费劳动,好像也说得过去。
但是意义截然不同。
“姑臧,应该会真的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杜明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身后的世家家主们也同样露出怪异的神色。
虽然姑臧变得不一样了,但这是建立在他们的利益受到严重损害的基础上。
可是如今的他们,似乎也没有其余的选择了?
至少在刚刚的眼神交流之中,各个家主所能从对方眼中看出来的,只有懊恼,并没有想要反抗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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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家家主由梁殊亲自带领着参观姑臧城,主要是让他们看一看已经筹备建设的各处府衙、书院等等,自然也是为了让他们意识到,短短几天之内,杜英就以王师为拳,以关中已经积攒起来、虽然并不丰厚却比之凉州还有余的家底为依托,直接将姑臧掌控在其中。
而杜英接下来在凉州的每一个州郡都做出类似的改变,大概也是最近的事了。
各家家主,与其说是在姑臧城学习和考察新政,倒不如说是被杜英扣下,成为了人质。
在他们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反抗还是从命的时候,杜家三父子,正在杜家书房中议事。
杜明坐在家主的位置上,其实是有些坐立不安的。
在城外初见,他还是觉得自己是父亲,杜英是儿子。
而到了城内,看到烟尘滚滚、人头串串,他突然意识到,杜英是都督,而自己只是太守。
杜英手中的生杀大权,足以让杜明想要让出自己的家庭地位。
不过杜英选在自家书房商议事情,自然是把基调定为父子三人之间的家事之谈,因此身为家主的杜明,当然只能坐在上位。
“孩儿亦是初到凉州,之前对凉州的认知多半也是道听途说。”杜英微笑着说道,“所以阿爹刚刚所见,可有不妥之处?”
“凉州世家,大多数也都盘根错节,扎根凉州三代,更是在本地有不小的声望和影响。”杜明端坐在堂上,话语之中流露出担忧和无奈。
脑袋都砍了,不妥又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