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如今还秉承着这种上一代人思想的周成,在茫茫天地之间来回晃悠,却发现已经没有能够让自己徐图发展之处,可是又心有不甘,所以不想轻易投降,以求可以换来更多收纳他的好处。
大概周成怎么也没有料到,来势汹汹的王师,竟然跑到北邙山,都能够眺望洛阳城了,却缓缓退却。
这让周成摆出来的与洛阳同存亡的姿态,简直成了笑话。
时至今日,军中参谋们说起来,还觉得好笑。
得亏这家伙非得要摆样子,否则直接跑上来大喊着要投降,大家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洛阳这个烫手山芋,还是让周成自己抱着吧。
“洛阳以东,鲜卑慕容已经渡过大河,汇聚于青州,并派出轻兵占据汲郡,构筑要塞,和位于淇门渡的枋头要塞南北呼应,俨然是意图彻底立足河南之地。”苻黄眉接着说道,“如今周成已经成为我两军之间的阻隔,若非有周成在,恐怕两军斥候已打照面。”
杜英缓缓说道:
“不只是在青州和河南,伪燕已察觉我军进入河东之意图,所以派遣兵马自邺城向河内,同时聚集兵马在太行以东几处陉口,大有起兵入寇河东之意。”
“若鲜卑兵马自河内而来,则可直接威慑河东我军的侧翼,逼迫我军不得不固守河东郡,不能前进半步。且还能隔大河和我北邙、函谷等地前锋相望,令我军同样难以在河洛再进,以提防其突然渡河而来。”苻黄眉皱眉说道,“当然,这只是最坏的可能。
鲜卑立国不久,且之前刚刚经历过羯赵、冉魏之乱,河北遍地疮痍,慕容氏是否有和我关中决战之勇气,尚且还得两说。
并且,若慕容氏真的如都督所言,打算陈兵三处,则反倒是犯了忌讳。”
杜英笑道:
“余也只是对河北地形地势有所了解,对鲜卑所知不多,愿闻其详。”
苻黄眉招了招手,旁边一名亲卫赶忙展开一份简易的舆图,苻黄眉指着上面说道:
“都督且看,大河和太行、王屋两座大山,将河北和河南、河东等地分割开来,若鲜卑想要出兵三路,则一路在北,穿太行,此地虽有八处隘口,亦即常言之‘太行八陉’,但每一处隘口都是道路险要、易守难攻。
长久以来,张平坐拥晋阳而拒鲜卑,正是依托各处隘口以及北方的雁门雄关。
再加之各地世家对张平的支持,所以其能够据险而守,并且利用本地坞堡,或是拒守,或是伏击,让以骑兵为主的鲜卑人屡屡吃亏,以至于僵持到今日。
鲜卑若想出兵晋阳,则必然要从北、东两个方向大动干戈。而其若想要出兵河内。
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我军只要能够扼住王屋山中几处隘口,并且沿着温县、夏县等地层层布防,鲜卑人粮道太长、沿途也没有多少丁壮可抓捕,则便是各城之中守军不多,也一样会令其望洋兴叹。
因此其但想破我坚壁清野之策,则亦然要大动干戈,可是鲜卑慕容,纵然汇聚燕赵之地的全部兵马,怕也很难两面动兵,更何况现在其还图谋越过大河、进占清徐和河南之地······”
说到最后,苻黄眉的脸上露出些不屑的神情:
“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兵马?”
杜英颔首:
“三路之中,必然只有一路是主攻。当然,不排除慕容儁盲目自信,真的做出一些我们意料之外的举动,举全国之兵孤注一掷。”
历史上的慕容儁,还真是这么玩儿的,要征发整个河北的丁壮,汇聚一百五十万大军,直接扫平天下,结果兵马还没有汇集齐全,他就带着一颗明显和实力不相符的野心驾崩了,没有了慕容儁撑场子的前燕原形毕露,被前秦打得落花流水。
这不禁令人好奇,若慕容儁真的汇聚了那么多兵马,最后这一百多万乌合之众,会不会也一样在淝水被桓温之类的东晋领军人物打的大败而归,成就更辉煌的一场淝水之战?
正是因为杜英知道慕容儁是个什么样的疯子,因此苻黄眉觉得不可能的事,杜英还真有理由怀疑慕容儁干得出来。
所以他不敢掉以轻心。
“都督所言在理。”苻黄眉也收起来笑容,谨慎说道,“慕容儁也算是带着鲜卑一路入关、创立霸业的雄主,因此还真的有可能做出这般野心勃勃之举。
坐在那个位置上,总不能苛求所有人都可以和都督这般保持理智、明晰利弊。”
杜英瞥了他一眼,苻黄眉也算是杜英颇为欣赏的有风骨的人物了,现在都已经开始不着痕迹的逮到机会就吹捧自己一下。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不过苻黄眉这样的变化,大概也代表了他对于关中既有情势的妥协。
也表明现在苻黄眉心中大概还是有些担忧和惶恐的,毕竟身为降将,如今又执掌大权,偏偏他这副帅的职位还是邓羌把他送上去的,而不是杜英先表态提拔上来的,所以苻黄眉心中会感到杜英可能对自己有所不信任,也在情理之中。
他这般追捧,大概也是想要刷一刷杜英的好感。
杜英本来就没有期望着所有人都能够理解他所求、和他走到同样的道路上来,他其实也是在尽可能地团结能够团结的力量而已。
晋末多少人,多少事,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追求和诉求。
杜英不过是期冀能够从中走出来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并且和其余的道路和而不同罢了。
当然,在未来,他仍然还会通过以教育为主的种种手段,让走在自己这条路上的人越来越多。
“能不能保持清醒,还需要诸位的时时监督指正。”杜英微笑道,“尔等如镜,可正我衣冠。”
听闻此语,苻黄眉沉默了不知多久,只是随着杜英一路向关城上走。
当他们走到关城上,极目向东,可见山野开阔、大河东流的时候,可见军营连绵、尘土飞扬,也可听到士卒的号子声混杂着大河汹涌涛声的时候,苻黄眉方才喃喃说道:
“都督合该有这天下。”
杜英听到耳中,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相比于其余出身荆蜀或者江左的文武来说,苻黄眉他们这些前秦“余孽”,心思或许是最复杂的,又大概是最单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