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转身去倒了一杯水,递给谢道韫:

“喝点水压压惊,我先去沐浴更衣。”

谢道韫接过来杯子,看杜英转身离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赶忙收拾桌子。

一边收拾着,她一边忍不住跺了跺脚。

自己可真是形象都没有了,竟然当着他的面被几声雷给吓成这样。

以后怕是少不了要被笑话了。

丢人。

灯火下的谢才女,拍了拍自己光洁的额头,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稳重啊。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雨声更大了。

谢道韫打了一个哆嗦,果断的缩到了软榻上。

太可怕了,反正他也不在,不用怕被他看到。

所以稳重什么的,丢人什么的,现在也不重要。

归雁怎么还没有从前面回来?

这个小丫头,一点儿都不靠谱。

就这一点,杜英和谢道韫达成共识。

此时的杜英正在烧水,虽然看不清楚夜色,但是也知道肯定很晚了,更何况杜英身上还有伤口,缠着绷带,只能洗洗头、洗洗脚。

烧两桶水足够了。

今天他回来的突然,之前归雁当然也没有准备,此时小丫鬟果断的缩在前厅不回来,杜英也知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想到了刚刚收入衣袖的纸团,杜英不由得好奇展开。

让谢才女惊慌失措想要遮盖的,又是什么?

只见纸团上写着好几个词组,或是“相思”,或是“夏日微凉”,或是“望明月”之类的。

还有更多五个字、七个字的。

谢道韫的娟秀字迹,杜英是认识的。

至于这写的,摆明就是相思情诗。

如果说杜英第一眼看过去只能确定是相思情诗,还不能确定是给谁写的,那么当他看见纸张下端有好几个七个字的句子,却又被涂涂改改之后,不由得一笑。

江左文坛推崇五言诗,而不重视七言诗。

谢道韫之前擅长的当然也是五言诗,另外应该还有带有各种“兮”的古体诗或者汉赋。

而她之所以会想要尝试着写七言诗,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写给杜英的。

谁不知道杜盟主最擅长的就是七言诗?

或是想要挑战,或是为了应和。

只不过看来五言诗的一贯写法限制了谢道韫的发挥,让她总是五个字就表达出了意思,不知道应该怎么再多加上两个字。

涂涂画画,盖因为此。

至于那木板,杜英揣测,十有八九是谢才女也珍惜纸张,觉得浪费了太可惜,所以只好改用木板。

“傻丫头,又何必非得要顺着我的喜好呢。我喜欢七言诗,也只是因为原来背的七言诗比较多罢了。”杜英喃喃感慨一声。

很快,他觉得事情不太对。

各种格式的诗词本来就是相通的,历史证明能够写好诗的诗人,词作往往也不错。

可是谢道韫却没有写好一首七言。

为什么?

杜英又看向那皱皱巴巴的纸,仿佛有灯下提笔沉思的少女剪影,跃然纸上。

看这笔画用词,她的心思杂乱如麻,淡淡情思,若有若无。

一句句诗没头没尾,似乎有情感想要蕴含在其中,却又被强行打断。

真情无法流露,如何能成好诗?

杜英不由得轻笑,旋即将这张纸郑重的叠好,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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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简单的冲洗了一下手脚、胳膊,然后洗了洗头,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沿着屋檐重新走回到书房。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不过好在前厅外丁壮们忙碌的声音已经消失。

杜英看到归雁依在门口,对着他挥了挥手,做了一个鬼脸。

小丫鬟如此开心,显然说明事情都已经搞定了。

杜英点了点头,而归雁旋即做了一个向上举起的手势,表示公子你要努力呀。

杜英一怔,我努力什么?

不过看到窗户里、火光下的剪影,登时明白。

他对着归雁张了张嘴,无声的说道:放心。

归雁翻了翻白眼:我是一点儿都不放心啊。

杜英看到了小丫鬟鄙夷的神情,差点儿先跑过去揍她一顿。

都怪谢道韫,自从有了谢道韫撑腰之后,自家的暖床,不,贴身丫鬟一点儿也不乖了。

归雁转身就溜了。

而杜英重新伸手推开门,看到谢道韫乖巧的一手抱膝缩在榻上,正看着自己另一只手,怔怔出神。

而书桌上已经一干二净。

谢道韫骤然听到推门声,下意识的撇过头,旋即不满的说道:

“杜兄为何不敲门?”

“这是我的书房,为什么要敲门?”杜英奇怪的反问。

谢道韫一时语塞,外面风雨飘摇,房间里烛火轻摇,孤男寡女,让她生起来一种很不安全的感觉,当即趿上绣花鞋,便要向外走去。

此时她庆幸的就是还好刚刚没有脱足衣。

穿上鞋就可以开溜。

杜英不着痕迹的挡住门口的斗笠和蓑衣。

不过谢道韫还没有走到门口,又是一道闪电。

格外的明亮,风雨中的黑暗,此时都被照亮。

闪电似乎就在少陵坞堡的上方亮起,因此谢道韫的眸子中都倒映出来一道劈开乌云的电光。

刹那后,轰鸣的雷声震天动地,让杜英仿佛回想起了上一世万炮齐鸣的景象。

谢道韫尖叫一声,想要往后缩。

然而背后靠着的并不是门,而是温热的胸膛。

杜英已经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

谢道韫打着哆嗦,下意识的抱紧了杜英的腰。

杜英的手倒是很老实的只是揽在她的肩头。

刚刚还在颤抖的心神,此时终于宁静了下来。

谢道韫松了一口气,感受着近在咫尺的踏实和温暖。

软玉满怀,杜英嘴角勾起笑容,还好我动作足够快,不然这雷就打完了。

他微微低头,凑在谢道韫的耳边,柔声说道:“不用怕,有我在呢。”

气如春柳,轻轻拂动,看上去拂动的只是耳侧肌肤,殊不知随之荡漾的是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谢道韫心神摇晃,但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就骤然惊醒。

这是一个男人,而此时自己在男人的怀抱中。

这,这成何体统!

刚刚的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蠢事?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又为什么要抱住自己?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就觉得男人的一只手还停留在肩头不假,但是另一只手已经落在背上,一路向下滑,已经到腰肢处。

一点儿都不老实。

谢道韫心乱如麻,触电似的一把推开杜英,就想要往雨中跑,缩回自己的厢房里去。

蓑衣、斗笠、雨伞,一样也顾不上了。

杜英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你疯了?那么大的雨,病了怎么办?”

谢道韫抿了抿唇,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红是羞涩,白就复杂了很多,有对于打雷的恐惧,有对落入男人怀抱的惊慌。

还有,对自己刚才的些许迟钝以及心中混乱的不解。

“你,你怎么能!”谢道韫咬牙说道,“无耻,登徒子!”

杜英不由分说,但也不好继续拉着人家的小臂,便改为拽着她的袖子,重新走到正厅,让她乖乖坐下,语重心长的说道:

“柳下惠坐怀不乱,一时美谈。看你刚刚被吓得那个样子,都差一点儿撞在门上了,真的撞伤了怎么办?

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明天谢伯父保不齐要提着刀来砍我,而且还有那么多事呢,谁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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