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杜英,谢奕当然是非常欣赏的。
能够在这关中乱世里,自己打出来一片天,而且又不是那种粗鄙之人,上佳的诗句信手拈来,已经说明了这个年轻人的文化素养。
允文允武,家世又不差,除了不是江左世家之人外,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如果不是家里其余几个女儿和侄女的年纪都还太小,谢奕真的不介意把其中一个许配给杜英。
只是唯一一个适龄的谢道韫,身为谢家嫡长女,其婚约本来就很重要,嫡长女毕竟不同于庶女,又牵扯到王谢两家······
所以谢奕很清楚,他的赞同并没有什么用。
杜英心中有数,拱了拱手:“多谢伯父成全。”
说罢,杜英便要起身。
谢奕一头雾水,赶忙前倾探出身子:“贤侄,贤侄!何来成全一说啊?”
“此事牵扯重大,伯父若是本来就反对的话,那么必然回答的干脆利落。因为伯父本来就不是瞻前顾后之人。唯有伯父心中同意,却又担心损害到整个家族的利益,所以才会犹豫。”杜英笑道,“见伯父不回答,小侄便已知答案。”
被戳中了心事,谢奕不由得皱了皱眉。
自己好像什么都展露在了光天化日下,这种感觉让谢奕有点儿不舒服,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杜英说的没错:
“贤侄打算如何行事?余赞同了,可不代表着家里会赞同,更不代表着王家会同意。”
杜英不由得一笑:“只要伯父默许,那么自然会有人帮着一起对抗王家,这天下,已经不是当初王丞相一言堂的时候了。”
谢奕皱了皱眉,这句话倒是不假,王家现在在朝堂的影响力自然比不过王导时期。
虽然王家还有“江东独步”王坦之,但是毕竟其出身太原王氏,而非琅琊王氏,大家只是远房罢了。
因为同宗而会同气连枝,但是又因为终非同堂而不可能混为一谈。
这也是为什么,王家不再和其余出身类似的世家争权夺利,反而倾向于通过联姻加强联系。
一家独大不现实了,那就索性多家联手。
而这也就意味着,有人已经有胆量对抗王氏。
“征西将军和梁州刺史应该还是很愿意做媒的。”杜英笑着说道,“梁州刺史对谢家或许还有敌意,因此可以不用考虑,征西将军一人,分量也应该足够了吧?
若是伯父觉得还有不妥,余亦可以修书凉州,请动凉公。而今关中和西北枭雄人物,不过氐蛮、征西将军和凉公尔。有两人出面,可乎?”
谢奕神情一凛。
不知不觉的,杜英的背后也已经站着这么多力量。
破坏王谢之间的联姻,这是桓温和司马勋等人都乐意于看到的。
甚至凉州那边也愿意看到。
此消彼长,东南朝廷的力量减弱,凉州的力量自然就变相的增强了。
有这么多人撑腰,实际上至少在关中,王家并不能把杜英怎么样,甚至都没有和杜英平等对话的资格。
这条地头蛇,现在也已经变成盘起来的龙。
就算是有强大的过江龙,也有资格一爪子拍过去。
因此如果说刚才的杜英是站在小儿女两情相悦、以求成全的角度来说,那么现在,他就是携大势压迫下来。
人都已经在我屋里了,周围的大佬们都对这桩婚事很期待,那么现在谢伯父你答应与否,其实并不重要。
前来询问你的意见,其实是尊重你,而不是真的任由你做出选择。
当然,杜英的话里也有夸大的成分。
司马勋对于谢家同样没有什么好感,愿不愿意在这件事上为杜英站台还得两说,保不齐他还指望着能够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杜英呢。
桓温是否愿意在这个时候倾向于和王谢世家撕破脸皮,大家直接见真章,也得两说。不过桓温若是能够拿下关中,的确有这个分庭抗礼的资格。
至于凉公······
这家伙生性多疑,现在愿意放给杜家权力,是因为杜英有把关中的这潭水搅动的更加浑浊,以让凉州能够从中攫取利益。
可是杜家若和谢家联姻,那么凉州的谢家旁支自然也会向杜家靠拢,那可是曾经出过谢艾的旁支家族,因此在军中有足够的影响力,这就让一直没有办法掌握军队的杜家骤然有了这个能力。
最终被威胁的,是凉公的位置。
凉公可能会同意促成此事的几率有多大?
杜英从来就没有把他真的当作自己的靠山。
现在只是拉过来凑数,吓唬一下谢奕罢了。
毕竟凉州的近况,杜英清楚,谢奕可不清楚。
所以杜英的这几座靠山,加起来的确能够让王家撞得头破血流,但是这真不一定能够加的起来。
可是话说回来,只要这几方有联手的可能,那么对于江左世家来说,就是不会去主动挑衅的存在。
世家求稳,没有九成八的把握,不回去赌。
谢奕陷入沉思,杜英则施施然起身:
“伯父毋庸多虑,小侄既然已经答应了阿元,那么定不会做出私定终身、奔逃躲避等等的小儿女之事。
只要伯父同意,那么这件事余就可以解决,若是伯父不同意,以阿元对伯父的敬爱,定然也会主动离去,只是难免黯然神伤,可能会做出什么不忍见之事。”
女文青抑郁起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谢奕虽然是武夫,但是也很清楚。
而且就算是谢道韫为了家族的利益而苟且活着、嫁入王家,她就真的会快乐吗?
相比于谢家家主的身份,谢奕在更多的时候,还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自居。
家族的发展,在他的心里很重,但是却比不上儿女的快乐和成长。
“罢了。”谢奕亦然起身,“此事容后再议。而今战事胶着,当先思破局之法。”
顿了一下,谢奕深深地看了杜英一眼:“若是贤侄能够立下破长安之首功,纵然是王家手持兵刃上门,伯父亦然为尔退之。”
杜英也松了一口气。
谢奕的态度至今已经很明确了。
愿意开口谈条件,自然比一直保持沉默、心思全靠猜来的好。
“伯父所言在理,说不定不久便战死沙场,何谈儿女情长?”杜英洒然笑道。
谢奕反倒是不满意了,眉毛倒竖:“说什么胡话!”
女儿的情路或许还有很多坎坷,但是至少也看到了一丝曙光。
若是杜英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这曙光就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