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雄冷冷一笑:
“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若是我大秦全有关中、横扫天下,那么后世史书,也仍然会称赞我大秦开国何其勇猛,本王指挥征战,又怎样常胜不败!”
“史官是否会这样说,余不知道。”杜英淡淡回应,“但是关中民心向背,至少现在,余看得清楚!
后人评说,那是后人的事,而现在,氐人所做,摧残关中,和其余胡人何异?
余要战,要尔等项上首级,是为了给现在那些流离失所的关中百姓一个交代。”
“呵呵,江左各家所为,羯人和鲜卑在河北所为,岂不又更胜过我氐人之处?”苻雄讽刺道,“怎不见杜太守先去教训他们?”
“有愧于天下者,余会鞭笞之。有阻于一统者,余会手刃之!”杜英的声音也跟着提高,“而今日,便先活捉氐蛮豪酋东海伪王,使天下知我关中之威,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杜英方才说话间举起的右手,霍然落下。
动手!
苻雄的脸上亦然露出狰狞之色,强鼓起斗志,提起刀,大笑着说道:
“那倒要看看,尔等可有这本事?我大秦儿郎,随本王杀敌!”
氐人士卒们也都清楚现在已经身在绝境之中,既然注定了身死,那就不妨死的轰轰烈烈一些。
“盟主何不擒获氐酋,游行示众,使长安百姓,知氐酋之真面目,不过如此?”房默在杜英身边,低声问道。
杜英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此战死伤者甚众,罪魁祸首,在于苻雄。不杀之,余何以振奋军心?
而使长安百姓乃至关中百姓知晓氐酋不过如此,一个活人和一颗首级,是没有区别的。”
房默提醒道:
“苻雄不比他人,乃是苻坚亲父,盟主杀之,苻坚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从此我们和氐人之间,也将再无回旋余地,所以还是恳请盟主三思。”
“就算是苻雄还活着,苻坚便会善罢甘休?”杜英哂笑一声,“就是要把氐人往死里打,彻底把他们打服了才可以。
等到亡国灭种之灾临头的时候,余倒要看看,苻坚是否还是会心心念着今日杀父之仇。”
“如此考验人性······”房默喃喃说道。
他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恐怕有伤天和。
杜英冷声说道:“胡人呼啸而来,欺辱我汉家百姓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会有今日!其为寇,我复仇,杀之,天经地义!
参谋司上下,若是依旧这般瞻前顾后、慈悲为怀,那么届时恐怕都不知道氐人是如何杀上门的!”
房默登时打了一个寒颤,从杜英的话中,他听到了愤怒。
这也让房默不敢再说,默默地在心中品味杜英的意思。
杜英则漠然看着前方的围剿。
完全占据数量优势,再加上那么多袍泽弟兄沙场罹难的刺激,所以王师将士几乎都是把这些氐人往死里杀。
很快,就只剩下苻雄一个人,浑身是伤,犹然还在咆哮酣战,活像是一头挣扎的困兽。
不足为虑了。
杜英心中不由得感慨,这乱世,没有三分狠厉,没有三分血性,是破不开局的。
房默他们这些年轻人,一时的心慈手软,或者单纯的追求利益最大化而忽略了底层将士和百姓真正的需求,那么只会把关中变成和现在江左一样的局面。
“别人不愿杀的、杀不动的,就让我来吧。”杜英喃喃说道,当即调转马头,看也不看已经重伤摔落马背的苻雄。
他还着急去救援扶风城下的韩胤呢,不能耽误太长时间。
若不是苻雄的首级对于劝降城下氐人有足够的用处,杜英也不会在此驻足,这点儿残兵败将,完全可以留下半数人收拾。
苻雄艰难的从雪地之中爬起来,不过还不等他站直,一名王师士卒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苻雄喷了一口血,仰面倒在雪地上。
刹那间,他瞥见了杜英策马离去的背影。
这个年轻的汉人统帅,甚至最后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几支长矛刺穿了苻雄的胸膛,将他钉在地上。
一名骑兵干脆利落的切下来首级,然后策马飞奔,直追上杜英的身影。
刚刚杜英临走之前倒也没有忘了叮嘱,把首级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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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胤还活着。
原因很简单,司马勋出城了。
氐人兵败的消息,他们还真的是抓到了氐人的俘虏之后才审讯出来的。
苻雄昨天晚上第一时间就派人前来通知扶风城外的氐人兵马,准备接应败军,最好是向东支援。
然而苻雄还是高估了自己麾下这些将士的斗志和觉悟。
精锐,已经尽数被苻雄带到了渭水岸边,留在扶风城外的,也都是一些老弱,装装样子罢了——凭借这些人,氐人依然稳稳的将司马勋堵在城中,所以说这装样子装的毫无问题。
绝不是因为司马勋根本没有试探一下氐人虚实的勇气。
苻雄兵败,这些氐人士卒哪里还有稳住阵型、接应苻雄的底气?
八百里加急直冲入中军,所以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氐人闹哄哄的乱作一团。
而正是因为氐人露出了如此明显的破绽,在城中也观望了太久的司马勋,终于坐不住了,主动率军出城。
主力都已经完蛋了,苻雄这主帅之后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保不齐凶多吉少。
所以司马勋一击之下,氐人兵败如山倒。
大概苻雄最终没有走到扶风城下,然后看着自己的最后希望也变成了绝望,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司马勋的主动出击,让那些原本包围在韩胤营地的氐人士卒,也不战而退。
韩胤已经站不起身,他之前勉强支撑自己和氐人又战了不知道多少回合,光是倒在他身边的氐人就已经有四五个。
当然,这也得益于这些氐人都是没有多少作战本领的新兵,所以韩胤能够利用自己这些时日锻炼出来的厮杀经验,抓住他们的破绽,并且引诱他们进入王师的战壕,逐一击破。
不过这也导致他身上的旧伤几乎都崩裂开,当时一身血气冲头,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现在疼痛弥漫上来,更是有如百爪挠心一般,让他呲牙咧嘴的坐在那里,看着营寨之中、尸体之间,陆陆续续站起来的两三人。
留守营寨的将士,也就只剩下这么多了。
凑到一起,恐怕不过二三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