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万花楼内的客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盛希文这才看向高台之上仍然在弹着琴的红衣女子。

“怜雪姑娘的琴艺越发精湛了,已有大师水准。”

红衣女子怜雪按住琴弦,看着台下的一群不速之客,淡淡地笑道,“不为听琴而来的人,便只能说出这般敷衍的评语。”

盛希文脸色未变,微微俯了俯身子道,“打扰怜雪姑娘的弹琴的雅兴,非盛某人的本意,实在是有公务在身,还望怜雪姑娘见谅。”

怜雪将七弦琴抱起,一步一步地走下了高台,眼睛从高台下一排官差面前缓缓扫过,那些被怜雪看着的官差都微红着脸低下了头。

“若是每次办案都如此兴师动众,动不动就断人钱财,毁人生意,我看盛大人这官,也做得不会安稳。”

盛希文刚想说话,一个肩膀宽厚的美妇人从后堂慢慢地走了出来。

那美妇人还没有开口说话,但身形移动之间产生的无形气场,便已让场间之人不由自主地朝她看去。

“无妨,我这万花楼的生意多做一天是做,少做一天也是做,不过是少了几千的进账的而已,”那美妇身后跟着几名侍女,个个姿色不凡,整个前厅之中,顿时百花缭绕,香风四溢。

“花姐,”大厅里原本就是万花楼之人都恭敬地朝美妇人低头问候道。

那名唤花姐的美妇直接来到了盛希文面前,又瞟了一眼站在盛希文身旁的甘温书。

“查案?当然可以,盛大人请便。”

盛希文朝美妇点头致谢,“花姐,这万花楼中女眷居多,我手下之人都是一群莽汉,若是贸然搜查,怕惊扰了各位姑娘。”

“那你想如何?”

“若能将万花楼所有女眷都集中在此处……那就再好不过了。”

“放肆!”美妇还没有开口说话,她旁边的一位侍女已经忍不住开口呵斥,“你当我们万花楼是什么地方!”

盛希文只是谦卑地恭着身子,不再答话。

美妇人往后走了几步,在厅里的一张雅座上坐下,有侍女立刻上前拿出随身携带的茶具和茶叶,开始斟水泡茶。

侍女泡茶很有讲究,烫壶、置茶、温杯、洗茶……每一个步骤都有条不紊,但泡茶越是讲究,便越是费工夫,整个万花楼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侍女来回斟水之声。但盛希文却很有耐心地躬着身子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美妇人终于品到了茶,她微微抿了一口金黄色的茶汤,皱着的眉毛也仿佛舒展了几分。

“准了,”她淡淡道。

“准了”这个词有着的居高临下般的厚重意味,父母会对自己的孩子说准了,皇帝也对自己的臣子说准了……但听到这个词,盛希文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感激地将身子躬得更低。

“谢花姐……”

……

没过多久,万花楼的前楼大厅里,便站满了女人,形形色色的彩裙薄衫,广袖飘带,楼中一片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一些家中妻子管得稍微严格些的官差,何曾一下见过如何多长相出众的姑娘,又何曾闻过如此多不同味道的脂粉,一个个都忍不住打起喷嚏,令大厅中笑声更甚。

盛希文没有过多理会手下的糗样,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美妇,那美妇仍然在安静地品着茶,但盛希文却已经隐隐感受到她的不耐烦,他不敢多耽误时间,立刻从怀里掏出宗卷。

这些宗卷都是临时从户部调出,盛希文也仅有这一天的使用权限。

“念到名字的都站到左边,夏茹!”

“官爷,干嘛突然喊人家的大名,”一名体态妖娆的女子从人群里走出来,慢腾腾地走到了左边。

盛希文眼不见为净,继续一个个地念名字。

“楚秋”

“阮林楠”

“韩水儿”

“怜雪”

……

虽然偶尔会被调笑几句,但万花楼中的姑娘倒还是比较配合,不一会儿左边便已经站满了人。

“花容……”

盛希文喊出名字的瞬间又立刻咽了回去,他看了看一旁仍然没有其他表示的花姐,将宗卷收起。

“怜雪姑娘,你们的侍女呢?”盛希文看着坐在角落中的红衣女子,目光灼灼地开口问道。

怜雪笑着站起身,“闹了半天,原来是冲着我来的。”

“盛大人,我听闻你是天南最擅断案之人,只是不知,今日你来是为了断何案?”

“立马桥案。”

“哦……那司徒登公子生前也曾经常来捧怜雪的场,既然是他的案子,那请大人将我抓走吧,司徒登确实是小女子杀的。”

盛希文眼睛微微眯起,黑色的眼圈显得更重,他不明白眼前的女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小女子确实恨他入骨,司徒公子每次捧场时,跟其他公子相比,却是寒酸许多,打赏的钱甚至都不够我的一顿饭钱,偏偏人又最是聒噪,数次打断我弹琴演奏。”

“怜雪姑娘说笑了,凶手是谁,盛某人自会调查得一清二楚,还请怜雪姑娘不要多想,只是不知,怜雪姑娘这册上登记的两名侍女去了何处?”

“在睡觉。”

“在睡觉?在何处睡觉?”

“在小女子所住的楼内。”

“能否带盛某人前去,盛某人想要看一看那两人。”

红衣女子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盛大人为何对我那两名侍女如此上心?我那侍女自从我买回来后,便极少见过外人,与盛大人应该不识吧。”

“确实不识,只不过是办案需要,希望怜雪姑娘能理解一二。”

“盛大人如此笃定地要见我那两名侍女,莫非是怀疑我那两名侍女与立马桥案有关?”

盛希文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排查需要而已,盛某人不能漏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

“好了!”旁边的美妇人站了起来,“盛大人,你说查便查,你说将人叫来便叫来,我万花楼今日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但需知适可而止,有些线,能不越便不越为好。”

“花姐……”盛希文皱着眉想再说些什么。

“盛大人,你是想让我赶你出去么?”

听到此处,站在盛希文身边的国师却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天南国堂堂缉捕司的司长,连一家妓院里的两名侍女都见不了,你这万花楼的威风可还真不小啊。”

“国师……”盛希文知道甘温书几乎天天都在宫内,对宫外的势力一概不知,正想劝阻一下。

“国师?天南国什么时候请了个国师?”美妇人这才认真地打量了甘温书一番,“既然是国师,那便该知道,在这太安城内,除了陛下没人能威风,若是有点威风,那也是陛下给的。”

美妇人朝身后招了招手,一名侍女端着一个盘子走上前来,盘子内,躺着一块闪闪发光刻着繁奥字体的金牌。

御龙牌,见金牌如见天南皇,盛希文就知道最后会发生这样令人头疼的事情,他苦着脸与一群官差呼啦啦地跪了下去。

甘温书看了一眼那托盘内的金牌,笑道,“金牌么,巧了,我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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