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死面前,道一害怕了,他竟然向自己的死对头求救。

李永年摇摇头道,“我也不是神仙,救不了你,你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倒是可以告诉我。”

“心愿?心愿……”道一愣愣地盯着桌面上的酒碗,“便是有心愿,也跟死后的我无关……”

他的身体仍然止不住地在流血,他拿起筷子,想再去夹一口酱牛肉,手掌上的血顺着筷子末端滴落在牛肉上,道一却依然将这块沾了血的牛肉放进嘴里。

他嚼得很慢,很认真,他环顾了下整间酒楼,其他桌的食客们仍然喝得兴高采烈,他们全然不知在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有一人将要死了。

他又将目光投向街道上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有青壮年挑着担走过,有小孩嬉闹着奔跑而过,有老人背着手东瞧细看地踱过……这条街道在他死后,也将继续如此存在着……

最后,他低下头,看着酒碗之中自己微黄而模糊的倒影,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活了多少年了,若没有意外,他还将为了成仙继续活下去,可如今,他就要死了……

道一咽下了口中的牛肉,他死寂的脸上也仿佛多了几分生色,“你有一句话说的对。”

“何话?”

“活着是有意义的,”道一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我活了这么久尚且想要偷生,凡人短短百年,更是如此。”

李永年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

“我不过是理解他们,理解并不意味着同情。”

“同情都是从理解开始。”

“即便如此,我仍然认为你要做的事情是错的,森林之中尚且以力量为尊,何况整个世界?失去力量的人族,终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你又怎知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你又怎知在修仙之外,没有其他的力量?”

李永年的两个反问让道一再次沉默了下来,他摊开手掌,原本手上拿着的那双筷子静静地漂浮在手掌之上。

“修仙之外,真的还有其他力量?”

“懂得修仙之前,也无人认为修仙能够获得力量。”

“有理。”

听完李永年的这句话,道一沉默了更久,手掌上的那双筷子似乎也感受到了道一内心的波动,上上下下地沉浮着。

“我突然有点想留下,看看这个世界的人到底能活成怎么样。”

李永年脸色微凝,“你有办法活下来?”

“自然是有的,但对之前的我来说,那不过是个生不如死的办法。”

说完后,道一手掌上方的那双筷子猛地跌落在了酒桌上,而神情萎靡几乎奄奄一息的道一身形猛然高大了几分,浑身上下须发皆张,似乎有一股强大无匹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之中往外界泄露。

桌上的碗筷开始轻轻颤起来,接着整栋酒楼都开震颤,甚至于整座小镇上的居民都感觉到了异样,街道上的行人抬起头看向天空,家里的妇人撑开窗子看向外面天色,买菜的小贩仰起了脖子……

一名幼童扯着母亲的衣角问道,“娘,为什么中午天上还会出现云霞呢?”

母亲也疑惑地摇着头……

酒楼内,李永年一挥手,震颤着的酒楼恢复了平静,他能消弭酒楼之中的异象,却无法拂去天空中的云霞,正在吃饭喝酒的食客们,都争先恐后地趴到酒楼栏杆边,将端坐在窗边的两名老人挤到一旁朝天空望去。

此时,道一张扬的须发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样子,他身上的血迹早已化作一缕缕红色粉末不知被风扬到了何处,此时的道一与原先相比,脸上的皱纹似乎少了不少,佝偻着的背也无端地挺直了几分,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十来岁。

“满城霞光,这般散去,可惜了哉。”

“不过是将借来的东西还回去罢了,”道一淡淡说道,冬日的冷风从窗外吹入,他竟感受到了难得的寒意,不由地哆嗦了一下,紧了紧身上那件千疮百孔的破旧袍子。

“说得也对,你测资质时是满城霞光,你散尽浑身修为时亦是如此异象,天道轮回,冥冥中自有规律。”

“修为散尽终有恢复的一日,我将上天赐予我的修仙资质也一并归还,如此方修复了体内伤势,获得了一线生机。”

道一的解释很平常,但若是听在一名寻常的修士耳中,便不啻于一记惊雷,修仙资质乃是出生便注定了的事情,更可以说是天道的一种表现,而道一竟然能将资质也归还,这无异于跟天道做了一场交易。

别说是普通修士了,便是李永年听到这种事情,脸上也闪过几分惊异,他原先以为天上的异象,仅仅是道一散尽修为产生的,没想到竟然还涉及到了天道之事。

“你却也舍得。”

“我厌恶蝼蚁,这具行囊却也成了蝼蚁的一员,”道一叹道,“生不如死,却也只有好好地‘生’一番才能知道到底如不如死。”

“你真是一个会找理由的人。”

“我只是一个不愿现在就死的人。更何况,我如今已是凡人,你便没理由杀我。”

李永年笑了笑,道,“为何感觉你有几分无赖?”

道一咳嗽了几声,也笑道,“若你也想我多活几日,便先借我一件衣衫,我现在很冷。”

李永年将自己身上的那间白色外袍脱下递上前去,神色怪异地看着道一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若是被那几个门派的人知道你如今只是个普通的凡人老者,你说他们会如何对你?”

“这帮后生别的本事没事,杀伐倒一向果断。”

“你会种地么?”李永年突然问道。

道一不知李永年问这是何意,摇了摇头。

“行商、书画、卖艺,三百六十行,你会哪一行的营生?”

“都不会。”

李永年有些无奈,“你想要再多活些年头,便先需学会谋生。”

“谋生?”道一沉默了片刻后,抬头看向李永年,“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你就不能给我一大把凡人的钱币,让我舒舒服服地过完后半生么?”

“我现在连这一桌的酒钱都付不起,”李永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贫穷。

“既付不起钱,为何还请我喝酒?”

“先前是付不起,但现在倒可以了。”

道一本能地觉得李永年话中有话,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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