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天色渐暗。

萧元度仍未归府,佟夫人身边的葛妪却是来了。

“夫人请少夫人过去一趟。”

姜佛桑微有些意外,重阳会宴佟夫人都未露面,这会儿能有何事?

“听府兵来报,半个时辰前主公就到了彤云马场,回府在即,佟夫人此时召见,想必是为了此事?”良媪边以言语试探,边上前拉住葛妪的手。

葛妪收此类好处从不手软,即便她看扶风院最不顺眼,顺水人情偶尔也乐意卖上一卖,端看值不值。

这回却是无论如何不肯收授,只一味笑,“少夫人快去罢,大家都等着呢。”

大家……

姜佛桑心下一沉。

葛妪在前引路,并未去佟夫人院中,而是去了主院正厅。

接风宴上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今日瞧着又是一场鸿门宴。

佟夫人坐于上首,犹带病容,神情却是罕见的严肃。

下首左侧依次站着卞氏、翟氏和郭氏,三人皆是一脸茫然不知何事发生的神情。

但凝重的气氛告诉她们,必不会是好事,而且还与五弟妇相关。见她进来,一时间神情各异。

姜佛桑入内时扫了一眼,发现九媵也在,但未全在。除了大丰园中养病的金姬和祁姬,还缺了个素姬。

视线收回,趋前行礼,“不知阿家唤儿妇来所为何事?”

佟夫人沉眼打量着她,久未出声。

卞氏忧心地看了眼姜佛桑,而后笑对佟夫人道:“阿家拖着病体将我等唤来,必有要紧事交代,不若将从人屏退——”

“不必!”佟夫人出声打断,总算开了口,“今日,吕氏新妇替她阿家来探我的病……”

吕氏亦算棘原一大族,止名头不及何、佟、潘、卞响亮。

吕氏新妇两三个月前才刚入门,那时姜佛桑尚在巫雄,不曾亲贺。

方才梅园会宴新妇倒是短暂露了个面,不过很快便走了,姜佛桑当时正与钟媄何瑱闲谈,并未多加留意。

可以肯定的是,她此前并不认识吕氏新妇。然佟夫人此时提起此人,必不会无缘无故。

佟夫人很快揭晓了谜底。

“我与她话语相投,便多留了她一会儿,其间谈及五儿妇,新妇甚喜,言她外祖家就在京陵,凤翔二年春,她与父母为外祖亲贺寿,在京陵盘桓了数日,上巳节那天,她随舅母一家去雍水旁踏青。

“听说那年的雍水格外热闹,碍于左岸被许家步障圈占去大半,她们一行人便在右岸慢行,中途碰见出游的姜家人,其舅母与姜氏主母骆夫人相熟,遂带着她上前寒暄,由此见到了姜氏姐妹——”

话至此处,有意停顿了下,目光扫过敛容垂目的姜女,心道,倒是沉得住气。

但愿等会儿她还能如此镇定。

“我一听,既是见过的,便也算故人了。五儿妇远嫁北地,三年间一直未回过京陵,若能得见故人,或可宽解一下思乡之情。这般想着,便让人带她去了梅园。

“孰料她远远见了五儿妇一眼,立即大惊失色,一口咬定五儿妇并非姜七娘!而是姜七娘的堂姊,姜六娘。”

话中信息太大,以至于话音落地许久,都无人反应过来。

翟氏脑筋难得转快了一回,一拍手,指着姜佛桑:“原来你、你是冒充的?!”

这要是真的,那可就太骇人听闻了!

翟氏喊出声后都下意识捂住了嘴,就连一向木讷的郭氏也吃惊到面部失控。

在场的几位媵妾更别提了,个个呆若木鸡。

姜七娘若不是姜七娘,而是姜六娘,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欺君啊!

那她们……

纵然沉稳如卞氏,大张的嘴好一会儿才合上。

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心情,道:“许,许是看错了?吕氏新妇在梅园并未久待,更不曾近前与五弟妇攀谈,止远远一看,一时眼花,或是错认,也是有的。”

“吕氏新妇指天发誓,说她绝不会看错。因为那年上巳节过后没几日,许氏就登了姜氏的门,为许家八郎君提亲,所聘之人正是容光殊胜的姜六娘。这在京陵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时传为美谈,她为此还特意向自己的舅母确认过,上巳节所见的姜家两姐妹究竟哪个是姜六娘。”

这下连卞氏也哑口了。

厅内针落可闻,数道目光齐齐看向姜佛桑。

佟夫人问,“你还有何话可说?”-

“你可是有话要说?”

萧元度看向自被“请”来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素姬。

姜素抬眸看了长案后的男人一眼,很快便垂下眼帘。心底兀自惊涛骇浪,却没有了往日惯常装出的那副局促惹人怜的模样。

“妾实不知,夫……五公子何意?”

今日重阳,女君随卞夫人登山会宴,她们这些媵妾经过请示之后也外出游玩了大半日,回城后又各去东西二市逛了逛。

经过布荘时看到一块秋香色的锦缎很适合阿母,便想买来托人送回京陵,其他媵妾没有等她,先回了萧府。

从布荘出来尚且无事,结果马车才出西市就被人拦下了。而后她便被带至一个陌生的地方,见到的人却不陌生。

姜素大感不妙,埋头回话,仍然战战兢兢,语气却是正常了许多。显然,她对眼前人已经别无心思。

萧元度冷笑,起身绕案下阶,踱向姜素。

“你当日在巫雄,似是而非与我说的那些,不就是想引我起疑?”

正所谓一通百通,一旦接受姜七是姜六的事实,那么与之相关的所有事情也便串联了起来。

萧元度首先想到的便是素姬在衙署二堂与他说得那番话。

可笑他当时虽觉疑惑,却并未往深处想,还当是女大十八变,还以为是素姬为了争风吃醋故意丑化姜女。之后亲口说与姜女听,更被她三言两语打消了疑虑。

现下再回想,从一开始他就错了,错谬之极。

早在对姜女……倒背于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萧元度闭了下眼,再睁开,眼底郁气翻涌。

早在对姜女动心起意之初,在迫切想了解她更多的情况下,他就该派人赴京陵探查清楚她的过往与底细。

而不是搞什么迂回,试图从旁人口中探听。

更不该傻等着姜女亲口告诉她,甚至还希图姜女主动向他敞开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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