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还不跪下接旨?”那小太监趾高气昂地往中庭一站,头仰得好像可以拿下巴看人一样。

紫燕忙拉着云素裳便要下跪,其他房间里几个不当值的小宫女也慌忙跑出来跪迎,云素裳倔强着不肯屈膝,反向那小太监冷笑道:“你也不必跟我拿什么架子,要跪也不是跪你,何苦来呢?这会儿皇后来了我也不跪,你反要我跪一块破布?”

“你……放肆!”那小太监一向接的是各宫里传旨的巧宗儿,平日里被阿谀奉承是惯了的,贿赂打赏更是比别的差事不知丰厚多少倍,哪里听过半句不顺耳的话?原以为今日是一趟大大的美差,没想到竟遭到这样一番当面抢白,一时整张脸涨成猪肝色,竟是进退两难起来。

云素裳夸张地打了个哈欠,靠着柱子歪歪斜斜地站着:“我就喜欢放肆怎么了?你倒是念不念啊?那俩破字别是不认识吧?不念算了,我还回去补觉呢!”

那小太监已经下定了决心,暗想回去一定把这宫女大逆不道的言行添油加醋地汇报给皇后知dào。但是此时此刻,懿旨还是不能不宣的,他狠狠地剜了云素裳一眼,想象了一下她被皇后下令杖毙的场景,这才稍稍平复了一下怒气,勉强展开懿旨念道:“圣德皇后诏,着宣六宫明晓:昭华宫宫女云儿,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侧四品婉仪,赐居慎思殿——”

包括紫燕在内,在场所有小宫女都是一副眼看着天上掉下凤凰来的表情,眼睛睁得比嘴巴还大,几个平日仗着老资格对云素裳呼来喝去的已经开始偷偷地擦冷汗,其余的人则开始飞快地盘算如何才能不那么刻意地来套个近乎,只有紫燕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忧心忡忡地关注着云素裳的反应。

幸而紫燕担忧的情形并没有发生。云素裳平静地听完旨意,一只手从小太监手中接过那张“破布”,冷笑道:“要告状赶紧去,晚了就没有用了。”

那小太监神情呆呆的,依言转身,走出几步之后忽然醒悟过来,忙回身扑到云素裳的脚下,脑袋在地上磕得砰砰响:“奴才该死,奴才绝不敢对娘娘不敬,娘娘您大人大量,饶恕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吧!”

“我才懒得收拾你。说真的,你回去把在我这里受到的委屈原原本本跟皇后娘娘说一下,若是娘娘恼了,再下一道旨废了我,就是你造化了。”云素裳拎了那“破布”回身便走,急得那小太监只管磕头,脸上泪珠涟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

紫燕看着不忍,悄悄地拉了他起身,吓唬了他两句,叫他回去不得乱说,也便罢了。其余的宫人内侍见一时没什么事,三三两两地结伴消失在了各个房间里。

云素裳仍是原来的姿态,木然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冷笑不止。紫燕进来看到这样的画面,迟疑半晌才担忧道:“你早猜到是这样,所以才会如此焦躁,是吗?”

云素裳幽幽笑道:“原本只是觉得皇后待我实在是好得反常了,后来听到霞影殿那边的消息,我才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湘王妃小小年纪,竟有这份心机和魄力,不愧是娘娘宠了那么多年的至宝呢。”

紫燕在云素裳的脚边蹲了下来,微微仰头看着她过分平静的脸,潸然泪下:“我常恨自己身不由己,想不到你的命比我更苦……你的心里,是念着湘王的吧?今早听闻湘王被禁足,原来竟是为你?”

湘王……是为了此事与王妃争执,最终被皇后禁足的吗?

在狂躁地胡闹了这么久之后,云素裳终于冷静下来,心头唯余挥之不去的酸涩。

早知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只想不到第一道屏障是以这种方式出现的。想来,这第一重难处就已经彻底隔绝了转圜的可能吧,如今二人之间,恐怕也只有“无力回天”四字可以形容了。

自己果然是不祥之人呢,这段感情尚未开始,便已经害了他。以后,也便不再有什么见面的必要了吧?

“云儿……”紫燕忧心忡忡地摇晃着云素裳的手,生怕她心里委屈,尽往无转圜处想。

“这样也好,”云素裳苦笑不已,“这条路,我自己不想走,也会有人逼我走,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紫燕听得糊里糊涂,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云素裳显然并不乐于接受这道旨意。可是身为宫婢,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其实,抛开自己的心不管,这已经是宫女最好的出路了,这一点看方才外面一同听旨的那帮人的反应就知dào

了,此刻宫里还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得发疯呢!

从最普通的宫女一步登天,摇身一变成为侧四品的嫔妃,此事若放在别人身上,简直是喜从天降了。可是紫燕知dào

,云素裳与她自己都是一样的,这样的荣耀,于她,只怕是晴天霹雳吧?

可怜她十四五岁的小小年纪,便要将余生耗在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身上了吗?

更何况那皇后……

别人不知dào

,她们几个贴身的宫女却是最了解不过的了。所谓选妃,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罢了,若皇帝当真亲近嫔妃,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呢。

紫燕为云素裳的余生而深深地忧虑起来,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想个办法见湘王爷一面?”

却见云素裳凄艳地一笑:“相见难为情,不如不相见。”

“可是……”紫燕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却只能转身抹一把辛酸泪,趁着云素裳不在意,悄悄溜了出去。

确实,相见又能如何?除了添几分愁苦,还能有什么用?说到底,看似尊贵的湘王爷也不过是一个束手束脚的可怜人罢了。只要他不能为一个宫女赌上自己一生的富贵,这件事就连万分之一的希望都不会有。

云素裳却已经收起了满脸愁容,见紫燕走远,她缓缓起身走到院中的花坛旁边,拿石块在地上胡乱画了两下,便百无聊赖地靠着花枝发起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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