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坚持住啊!”

“公主,我大业江山的全部希望都在您的身上了,您可千万不能倒下啊!”

“公主,想想先皇和先皇后,想想我大业皇朝的万千黎民啊!”

“公主……”

疾驰的马背上,云素裳早已精疲力竭。不仅浑身的骨头像被拆散了重装过一样,就连意识也似乎早已被摇散了,只剩一点残念,让她相信马背上伏着的自己,仍然是一个活着的人。

耳边聒噪的,是她那严厉的师傅,还是早已被鲜血染红了铠甲的忠心的侍卫?

分辨不出,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去分辨。她的生命中只剩下了一件事,那便是坚持,坚持,再坚持……

从未学过骑马的她,未曾摔下去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这样昼夜不歇地奔驰而不倒下,只能说是死不瞑目的父皇母后,在冥冥之中在保佑着他们苦命的女儿吧。

可是她不知dào

这个奇迹还能维持多久。

她能坚持到现在,只因为有人不允许她倒下。她还有未竟的事业,她还有未了的心愿,所以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放qì

……

可是这样的信念,还能支撑她多久?

她这弱不禁风的身躯,还能在马背上强撑多久?

她是大业王朝最尊贵的金枝玉叶啊!自幼她只知随意学些吟风弄月的本事,就足够赚得全天下的敬仰和爱戴了,谁会料到还要经lì

今日这样亡命天涯的凄惨?师傅们只教过她举止得体进退有度,何曾教过她忍受颠沛流离的磨难!

她以为当日那赏花斗酒、锦衣玉馔便是此生的全部,谁知人生之数,当真可以顷刻之间云泥颠倒、否泰易位!

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耳边的声声呼唤也渐渐遥不可闻,脑海中却似乎一直回响着父皇沉重的嘱托:

“云素裳,朕今日将大业江山托付于你,逆贼不除,你便不配做朕的女儿!”

那一日,她亲眼看着宠了她十二年的父皇,纵身从高高的城楼上跳下,鲜红的战袍像旗帜一样翻飞、扬起、落下。同时落下的,还有父皇身后的帅旗,像这个如日中天的王朝一样,毫无预兆地轰然倒塌。

她僵立在高高的城楼上,来不及震撼,来不及伤感,又见素日待她颇为严厉的母后嫣然一笑,平静地举起白玉为柄的短剑,横在了自己的胸前。

那一日残阳如血,她不记得有多少宫人内侍抑制不住痛哭出声,只记住了浑身沐着夕阳光辉的母后惨烈的微笑:

“裳儿,母后对不住你了。”

因这一句话,她几乎已经被完全撕碎了的世界,瞬间回归平静。

只有她知dào

,母后的这一句抱歉,不是因为她今后不得不扛起这片沉重的江山,也不是因为从今后再无法为她挡风遮雨,而是因为……

殷红的鲜血浸透了母后华丽的宫装,从剑尖上一滴滴落下来,铮然有声,在她的心里激起巨大的回音。

直到此刻,那鲜血滴落的声音,仍可以压过杂乱的马蹄声,在她的脑海中一遍遍如雷炸响。

“致兴十五年,寇以十万铁骑围城数月,军民饿死者十之六七。十月,烈帝登城,遥望西北皇陵哭拜,堕城而崩,后殉之。”

这段话不是史书上记载的,而是父皇随身的史官,眼含热泪一字一顿地在城墙上喊出来的。他话音甫落,便有一支利箭尖啸着从城下飞来,不偏不倚地贯穿了他的胸口。

她始终未曾低头,所以并不知dào

城墙之外的逆酋,是否已是志得yì

满。

想来他们该是得yì

的吧?胜者王侯,败者贼寇,他们赌赢了,所以从那一刻起,他们便是这天下之主,而她惨死的父皇母后,将永无为后世所称颂的机会了。

这世界第一次向她展示了它残忍的一面,却是以这样惨烈这样不留余地的方式。

连一个逃避的机会都不肯给她啊!

来不及缅怀来不及痛恨,她绕过母后的尸身,木然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城楼。

那一刻,厚重的城门轰然开启,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

她咬牙,跪地,垂首。身旁呼啦啦跪倒一片。后方远处,是一片压抑的哭声,不知是出自忠烈的遗孤,还是幸存的百姓。

震天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下下都踏在她的心上。

城门外的血泊中,是她父皇的尸身啊!还有城楼上,一生清高自许,不肯对任何人假以辞色的母后,是否会觉得这夜风凄冷?

夜风起,声如鬼哭,和着身后的一片嚎啕,凌迟在人的心上,声声如刀。

在那一片哀鸿遍野的气氛中,一声得yì

的大笑,自城门口响起,随着马蹄声声,一直响到了她的面前。

那乱臣贼子,果然是得yì

非凡的。她拼尽全身力qì

,强压住起身将他拉下马来的冲动。

国破家亡的她,仅剩的财富恐怕就是一点自知之明了。

“素裳公主?”那笑声终于停了,可语气之中小人得志的嘴脸,却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

不是不知dào

,以帝女之尊,国破之日,可以身殉城,却万万不能向贼子低头!

可是……

死,是最容易的,她死不足惜,但她死后这大业江山又当如何?

拱手让与贼子吗?

不,无论如何,她要活下去,她还有父皇的遗愿未能完成!

她知dào

自己需yào

向贼子示好,无奈喉头堵得厉害,她只得将头垂到最低,任凭尘埃污了她的脸、污了她的发,污了她发髻上刻意露出来的碧玉簪。

长久的静默之后,她再次听到了一阵让人恶心的大笑:“哈哈哈……好,好!公主倒是有心之人,不似你那忘恩负义的父母!”

忘恩负义?

她紧紧咬着下唇,借着满口的腥甜之气,强迫自己保持着最后一分理智。

这个人,高高地骑在马上的这个乱臣贼子,曾是她父皇最为信任的大将,曾是她父皇愿以江山相托的“挚友”啊!数十年倾心相交,父皇何曾亏待他半分?

是谁忘恩负义,是谁狼子野心,是谁欲壑难填?

在胜利者面前,一个亡国贱奴是无力申辩的。她再三叩首,极尽卑微。

忽然头上一松,发丝尽数散落在地,委顿无助,一如她那一刻的处境。

她平静地仰起脸,只见那征服者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碧绿通透的发簪,笑得yì

味深长:“既然公主这样有心,孤家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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