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湖面有涟漪溅起好像一匹上好的蜀锦上卷起了点点褶皱,雨滴落在绿植上穿林打叶声不绝于耳,天上的滚滚阴云将天空压得很低,湖面五彩斑斓的锦鲤在湖面吐着水泡。

皆是上好风景画中的景象,

可画中的两个人确是确是沉闷的,

田恒罕见的没有回以笑容,不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端起茶杯的手顿在了空中,面色有些微微难看。

“外臣,等着陛下的答案。”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说完后徐徐起身双手搭在木栏上,俯身望着春水湖中的仰头吐着水泡的锦鲤时不时还有一两条锦鲤跃出水面虽然不比不得万鲤朝天的盛状可也绝对称得上世间一大奇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福气看见。

仰头时,凉亭旁有几片落叶被风吹雨打下,

在半空中摇曳着盘旋轻旋着往下落着,

人影倒映在湖面时,

底下的鱼儿陡然欢快许多,

当落叶接触水面时,

竟有上百条锦鲤张嘴跳跃出水面,落下时扬起波光粼粼,边缘处的锦鲤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竟然也是簇拥着往凉亭这边游来,张着嘴小半个身子露出,可久久没有得到预想中的饵料,上千条锦鲤跳出水面,一时间倒真是有了万鲤朝天的景象。

“看来乾使也是气运加身之人。”

田恒略带唏嘘的嗓音在少年郎的身后响起,不知何时齐皇已经站到了徐闲的身后,望着春水湖中的景象轻声道。

“哦?”

“前朝引来鱼种时,这宫中便流传着非大气运加身之人见不得这般盛景。”

“便是朕除了登基那年,也极少见到这般。”

田恒迈步走到凉亭的最边缘处仰头道,

斜风细雨落到脸上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可能外臣的气运还要胜过陛下吧。”

少年郎随口道。

心中猜想着可能您老人家登基那年春水湖中的锦鲤没少饿死,在宫中这春水湖中的锦鲤看似生活在皇宫内院,可能背地里连吃饱肚子的时候都是极少的吧,并非是省下这点饵料,要是前人喂得太饱了些,后边来的人便瞧不着这帮盛景了。

听说齐皇后极喜爱到御花园中赏景,而陪在身边的人自然是齐皇他老人家,所以这些年湖中锦鲤日子倒也算过的安稳,可从上党的消息传回后齐皇后便极少来御花园中赏景,想来湖中的锦鲤饿了这么久,又恰好在碰上这么个雨天,湖水中氧气不足,因缘际会之下一起才有了这般局面。

“可能吧。”

几息后,

田恒面色释怀道。

“陛下定好了日子吗?”

少年郎转身问道,

对湖中的盛景没有丝毫的留恋。

对于所谓的气运,其实来到这方世界又是系统加身,老爹还给自己余下了三十万天下第一等精锐的凉州铁骑说起整个天下最有气运的人也不足为过。

“原本清明前后都是下葬的好日子,可惜陛下没赶上,大葬日,是下葬的上吉之日,壬申,癸酉,壬午,甲申,乙酉,丙申,丁酉,壬寅,丙午,己酉,庚申,辛酉……”

少年郎板着手指头细细的数着,看那模样极为认真,说起来这些东西还是闲来无事时和龙虎山那位王道长学的,虽然是练丹的宗门,可毕竟是道士游走江湖多多少少比常人晓得得多些,南征路上也随口记下了一些,全当个乐子,没想到今天倒还是真派上了用场。

“呼……”

田恒长舒了一口气,没有打断少年郎的喃喃自语,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从来没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过这些,便是素来神神叨叨的监天司也只是时常念叨着各种吉时吉日。

少年郎依旧是自顾自的念叨着,

拇指不断的在食指和中指间来回掐动,

若是不看这身威严蟒袍和清俊的面容,

倒还真有几分游方道士的味道在里边,

“外臣帮陛下算过了,臣不懂齐地的风俗更不懂您老人家这类天潢贵胄的忌讳,可也晓得人死了要等个头七来看看家人,陛下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照着我们那边的规矩,算算日子再过四天陛下下葬后,停尸七日之后刚好能撞上一个大葬日。”

“议和三日就够了。”

“余下的时间,外臣也不介意多等一日。”

“临走前为陛下上几炷香。”

少年郎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陛下,您怎么看?”

最后侧身扭头问道。

少年郎的嘴角还挂着几分含蓄的笑容,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帮人算丧葬的日子。

好在记下不少,这时倒也不全是信口胡诌。

“乾使还能否帮朕算算葬地应在何处?”

田恒听完后无所谓的笑了笑。

“可以。”

“算起来陛下还是外臣的第一个客人。”

“如此便免费送陛下一个丧葬之地。”

说完,

少年郎便低头推演起来,

顿了片刻后,

仰头望向田恒,

“陛下您老人家,还没有给外臣您的生辰八字。”

“哦?”

“朕倒是忘了这一茬。”

田恒食指伸入茶杯,

就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看完桌上的生辰八字后,

少年郎再度神神叨叨的算了起来,

“古人言,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止,藏风次之。夫气行乎地中,其行也因地之势,其聚亦,因势之止。夫地之美者,土色光润,草木茂盛,山川融结,奇秀所生,非明眼莫能识也。”

“刚好外臣,有双明眼。”

“这个方位便是陛下的宜葬之地。”

“听说平原二百余里外有一山脉。”

“是齐国龙兴之地,陛下宜葬之地刚好也在此处。”

少年郎指着远处南边悠悠地开口道。

田恒顺着少年郎手指的方向看去,心头微怔,所指的方位刚好也是自己的皇陵所在,不管是巧合还是什么看来眼前这人是真有这份心思。

“陛下葬在此处,可佑子孙福泽。”

最后少年郎望着东宫的方向轻笑道。

“可佑子孙福泽?”

“好一个可佑子孙福泽延绵!”

田恒大笑出声,

可少年听着总有一股子自嘲的味道在里边。

“延绵二字不好说,陛下何必自作主张添上。”

“其余外臣,倒真没骗陛下。”

“若是陛下,错过了大葬日。”

“恐怕于子孙不利,于国朝不利!”

少年郎望着北地拒鹿郡的方向顿了顿,

“哦?”

“这葬期当真不能再晚一些?”

田恒喃喃道。

“那日外臣刚好还在齐地,正好还可以为陛下上一炷香。”

“可若是晚了些听闻噩耗,外臣赶着来永安祭拜,可惜路途遥远了些,外臣惶恐路上出了意外,所以还得多带些人。”

少年郎笑容明媚道。

“二十万人想必排场是够了。”

“也让陛下走得风光些。”

少年郎对于田恒的话置若未闻。

不知过了多久春水湖中万鲤朝天的景象已经消失了,当张大嘴久久没有鱼饵投下时,便兴趣缺缺的散开,只是在水面上层轻轻的游动着。

凉亭之中,同样只余下风吹树叶的细微声响,

御花园外,

一袭长裙的女子默默走入园中,守候在外的太监看清来人后并未阻拦,那女子撑着一把简单的油纸伞,身后并没有相伴的宫女相衬,可周身的气度确是异常的端庄便是远远瞅着只觉得贵气至极,在整个齐国后宫能有此气度,且无人胆敢阻拦的人只有两位,一位是齐皇,另外另外一位自然是眼下的齐皇后。

齐皇后默默地站在树旁,看着凉亭中肃然的两人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又是半盏茶后,

“那好,便依乾使所言!”

“朕,便给乾使一个上香的机会!”

“朕若是走得晚了些。”

“唯恐枉费了乾使这番盛情。”

田恒说完后,目光灼灼的望向凉亭边上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

“外臣,谢过陛下!”

“谢过陛下成全外臣这番盛情!”

少年郎闻言后认真的躬身行了一个理。

眼下才有了几分使节该有的态度。

“啪……”

远处有极其细微的声响传来,

油纸伞已经落入泥地中,

那身穿长裙的妇人就这么默默地淋着雨,眼眶已经通红一片,白皙的手掌捂着嘴没有发出异响,一滴清泪缓缓的从脸上滑落最后顺着下颌滴落。

少年郎下意识的抬头,

刚好四目相对,

眼神莫名的神色一闪而逝,

齐皇刚好是背对的方向没有察觉,

“坐,喝茶。”

“有些话,朕想听听。”

等到了最后的结果,

整个人反而轻松许多,

此刻再也没有生死这种东西可以成为枷锁,

反而看开了许多。

“嗯。”

少年郎点了点头坐在田恒的对面,

“你的娘亲是仲南乔?”

看着少年郎清俊异常的面容田恒的记忆追思到了很久以前。

“都二十多年了,难得陛下还记得。”

少年郎给茶杯中续上一杯茶水,

顺带给对面的杯中满上。

凉亭中的氛围没有之前的沉重,反而倒像是两位许久未见的老友随口闲聊着往事,很是容恰。

“怎么可能忘记?”

田恒苦笑道。

“说来也是缘分。”

“当年你爹徐武转战数千里,大破我齐国数万将士,如今又是他儿子你徐闲领兵南征大破我齐国兵卒四十五万余,我大齐和你们徐姓父子还真是有这一段孽缘。”

话语中很是平淡没有丝毫的戾气,

唯独有一丝苦涩藏在其中。

“孽缘?”

“倒还真是。”

少年郎放下茶杯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其实外臣,也很钦佩陛下!”

“前些日子我大乾内忧外患,正值风雨飘渺中,陛下瞅准时机,不过短短半月的时间便发动举国之力北伐,这份气度实乃罕见,这份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更有意思的是陛下还联盟魏国,将嘴边的一块“肥肉”分出一部分求个安稳,恐怕在北伐的时候陛下就已经将我大乾视为囊中之物了吧。”

少年郎开口道。

“败了,就是败了,无可争辩。”

田恒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其实若是没有白起,赵括二人。”

“这一战未必能胜。”

少年郎毫不顾忌的开口道。

“陛下的能力,外臣从来没有质疑过,不然也不会有这一趟永安之行。”

“这是你最后给朕的体面吗?”

田恒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后开口问道。

“不,这是事实。”

少年郎没有抬头,

可话语中没有了之前的漫不经心。

“谢了。”

“朕听着这句话,不论真假,心里还是舒坦许多,不过说起来朕在渔阳道那一役后似乎就注定了眼下的局面,若是那一役徐武死了便没有了今日的对话。”

田恒苦涩的笑了笑。

“我还想听听在陛下眼中我娘亲是个怎样的人。”

少年郎再度给田恒续满茶水。

“朕远在永安自然也没有亲眼见过。”

“不过想来那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不过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那些不一样的东西更值得朕钦佩一些。”

“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你父亲困在渔阳郡,本以为从今往后庆国少了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将军,我大军也可以从容北上,可哪里又知道造化弄人,不知从哪杀出一个女子剑仙。”

“当年你娘亲一人一剑破了我大齐先登死士数千甲,若不是我大齐和大庆有意遮拦,恐怕二十年前你娘亲的名字就已经传遍了天下,啧啧二十来岁的女子剑仙,若是不出意外或许有生之年还能登顶一品。”

徐闲静静地听着,从田恒的话语中并没有听出半分嘲讽的意思,反而是真心实意的惋惜,惋惜一个惊才艳艳的女子。

“其实,那一役之后我娘亲便伤了根基。”

“断了一品的可能。”

想起那日在上京侯府的话少年郎轻声道。

“这也是朕钦佩的原因所在。”

“一品,一品!”

“古往今来,放眼天下又曾出过几个一品?”

“便是一国皇位,哪里又有一品来得诱人?”

齐皇追思道。

“可为了区区一个丘八便舍了通天大道。”

“挺傻的。”

少年郎接话道。

“后来没过几年我娘亲便在上京城中死了。”

“其实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徐武,如果没有您老人家的围堵,如果没有断了根基,以她的天姿或许那个时候她已成了天底下最年轻的女子大剑仙,她也不会死了。”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说到底我是个俗气的人,抛开大义而言,其实就算您老人家不拥兵北上,我也会亲自带着铁骑给您老人家上一炷香的。”少年郎想起那日在镇北侯府外说的话再度轻声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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