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恩斯躺在四周布满法阵的药池里,地上点着很多蜡烛,一盏魔法灯在他的头顶悬挂着,散发出柔和的微光。他缓慢而粗重地呼吸着,闭着双眼,紧皱着眉毛,时不时地咬紧牙关,脸上的表情一直挂着痛苦。

一道人影走近,塞恩斯缓慢地睁开迷蒙的双眼,他的眼神时不时地涣散,目光浑浊不堪。

半晌,他分清来人,声音嘶哑地开口:“泊舍……是你吗?”

“我来看看我的老朋友,他就快要死了……”

烛光照亮了药池边的人影,这个男人穿着传统的教法长袍,烛光印在他沧桑的脸上,他浓密的头发随意垂落,络腮胡打理得很整齐,须发全白。他目光如炬,却蕴着深深的哀伤。

塞恩斯将目光转向头顶那盏亮着微光的吊灯,浑浊的目光闪曳着迷离。

“当你面临自己人生的最后时刻,当你平缓地与死亡共处的时候,你会抓紧时间回忆你走过的一生。那些……曾经你刻意忘怀的事,现在却如同恶兽一般噬咬着你,即使你只剩下思想了,即使你思想时痛不欲生……但它仿佛就是想要让你……死不瞑目。”

男人默不作声,静静地站在原地。

“我找到了……”

沉吟良久,塞恩斯缓缓地开口。

男人略一动容,有些质疑地开口:“你确定吗?”

“我们找寻了大半辈子,却没想它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时机一直没有成熟。直到……我们都垂垂老矣,它才庄严而沉寂地降临了……”

“我虽然不想质疑命悬一线的老友,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因为这关系到太多太多……”男人看着塞恩斯的双眼,严肃而沉缓地说着。

男人又开口问了一声:“你真的找到了?”

塞恩斯慢慢地转过脸,盯着男人的眼睛说:“帝国和教廷花了很大的代价才吊住了我的命,我这个毫无生机的人本该安然赴死,可是我必须将这个事实告诉真正的知情者……我看到了那双眼睛。”

男人的眉毛紧皱,表情凝重。

“那双眼睛,古老而肃穆,瑰美而绚丽……我……我无法用语言来完整地描述那双眼睛。那就是……神相啊……”

镜子里的眼睛透亮而明澈,零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银灰色瞳孔里的纹路。他打量着镜子里幼小的自己,感觉一切似乎像是在做梦一样。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受到手掌滑过自己脸庞的感觉,那种清晰的触感在提醒着他现在身处的真实。他观察着镜子里这个7岁的孩童,他皮肤雪白,样貌稚嫩,神情严肃,眼神专注,有着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是个怪物……

“零……”

他忽然警醒,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声音仿佛来自深渊某处,仿佛被困的众人在无尽的黑暗中绝望呐喊,又仿佛按压着滔天怒火的狂暴恶兽。

“零,零……”

“零!!!”

“啊!”他惊吓出声,猛地从凳子上跳起,险些摔倒,他感到有人在背后扶住了他。

“阿诺!”莉娅托着他的手臂避免他摔倒在地,脸上布满了担忧。

“是你……”他松了一口气,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你怎么来了?”

莉娅笑眯眯地看着杰诺说:“我来陪你睡觉啊~我们说好了的。”

“啊?”零看着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她的眼睛干净得就像是晴空万里的蓝天一样。

“你还是回自己的房间睡吧。”零说着看了看窗外暗沉下来的天色,“天就快要黑了,你玩了一天也累了。”

“可是我看你刚刚的样子……”

“我只是有些脱力,我……迷糊了很久,现在突然醒过来,我还有点不太适应……”零不知道怎么去劝说一位单纯的小女孩别做她坚持要做的事,只能尽力地解释。他现在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思考,在他过去短暂、苍白且碌碌无为的一生中,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光怪陆离的事,他只想理清思路好好地想出个所以然来。

“回你自己的房间睡行吗?我只想一个人待着……”零固执地劝说着面前的小女孩。

莉娅面露失望之色,仿佛要哭了出来。零注意到她的眼眶慢慢地湿润起来,泪水开始在她漂亮的眼睛里打转。

“别这样……”零深深地无奈着。他哪知道怎么去和一个小孩子相处,况且他自己的思维已经很乱了。

“怎么了?”

娜莎突然出现在房间门口,零看见这位美丽温柔的女人松了一口气。母亲一定能安抚好自己的儿女。

莉娅忍着眼泪转过身向自己的母亲小跑过去,娜莎迎面半蹲下来抱住了她,莉娅扑倒在娜莎的怀里抽噎起来。

“嘿……怎么了莉娅,你跟弟弟吵架了么?你要体谅弟弟,他刚刚恢复,你是姐姐,你已经照顾他那么多次了,你还会一直照顾好他的对吗?”娜莎轻抚着莉娅的后脑勺,声音轻柔地说着,莉娅在娜莎的怀里点着头。

娜莎松开莉娅,看着站在她面前哭红了眼的女孩,她轻轻地为她擦拭了眼角的泪水,继续轻柔地对她说道:“你先出去等我好么?我来跟弟弟谈谈。”

“你别怪阿诺……”莉娅强忍着哭意,“是我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哄他睡觉,去吧~”娜莎替莉娅擦干了眼泪,劝着她走出屋外。莉娅在门口转过脸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零,他尴尬地咳了咳。

“我没想欺负她,”零看着走进屋站在他面前的娜莎,“我只是想一个人睡觉而已……”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相信我的孩子们都是善良懂事的。”娜莎看着他温柔地笑着说,“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能跟妈妈聊聊你为什么坚持一个人睡么?”

零感到有点不自在,这个站在他面前的母亲,对于一直是孤儿的他来说,有点奇怪。

他勉强解释了起来:“我只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一会,我有点累,如果她在我身边我会觉得……有点压力……”

“这样啊……那你就应该直接跟你的姐姐解释清楚,姐姐会听你劝的。在之前的日子里,姐姐都把你照顾得很好。”娜莎耐心地对他说道。

“哦……知道了。”零只能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嘿……你还好么?”娜莎蹲下身来搭住零的肩膀,“你今天刚醒,医师替你检查过说你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要担心自己身体,如果你有什么烦恼,可以跟妈妈倾述,我相信我的孩子都是开朗活泼的。”

“你没有任何质疑么?”零犹豫着开了口,他盯着娜莎的眼睛。

“什么?”她温柔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疑惑。

“我是你的儿子……”他认真地看着娜莎的眼睛说,“你的儿子之前是一个脆弱、无能的小孩。可现在他恢复如常,仿佛过去一切的不良因素都消失了一样,你觉得这正常么?”

娜莎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眼神清澈,目光炯炯。他正常得似乎不太正常,可他的正常是所有人都期盼的。她仔细地看着他,仿佛想将他看穿。

“我从未怀疑过。”娜莎坚定地说道。

零听到她的话微微一怔,她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

“心念觉醒本身就存在着诸多的可能性,以前也有孩童出生之后智力缺陷而在做完心念觉醒之后才开智的案例,即使很少。”娜莎轻抚着零的面颊,“况且我从不怀疑我的孩子不是我生下来的。在我刚得知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全家都欣喜若狂,我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它一天天地变大,在他发育完全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在我腹中的心跳。他就像奇迹一样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零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她的柔声细语轻易就打动了他,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以往从未感受到过的母爱,他红了眼眶。

娜莎轻柔地擦去零眼角的泪水,她看着零接着说:“孩子,我从未为你过去七年来的痴傻而耿耿于怀,我从未像家族中的长老们那般终日哀言遍地,我只是觉得不公平……我的孩子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爱着他的父母,还有一个可爱的姐姐,神不应该这样对他,他甚至痴傻到感受不到幸福。我无时无刻都在祈祷,希望神能让他变得完整,所有人都在期盼着。而现在,他终于完整了……”

娜莎红着眼眶将闷声流泪的零拥入怀里。零扭过脸看着屋子,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放弃了坦白的打算,他觉得直接向眼前这位身为人母的女人坦言说自己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异世界穿越而来的亡魂,那样太残忍了。这位母亲她一直在期盼自己的儿子恢复正常,而他现在如果直接将事实吐露出来的话,他怕她会承受不住。况且他现在的这幅身体确确实实就是眼前这位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玄异的说法。

“算了吧,管他呢……”零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去纠结这些。

上辈子他活得一塌糊涂,遗憾充斥着他的生命,现在命运好不容易给了他另一次机会,他为什么不好好把握从头开始呢?现在的他完全可以选择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一个多姿多彩、不同以往的人生。

天色已晚。娜莎看着已经躺在床上安稳入眠的零,替他掖好被子后,俯下身子轻轻在零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而后起身看着他安静的睡相,轻柔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半晌,零睁开双眼,月光透过窗口撒在他的脸庞上,他看着窗外夜空中的满月陷入了沉思。

虽然这里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家的温暖,这也是一直以来身为孤儿的他渴望的东西,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心里就完全接受了这一切。他是个外来者,本应是异世界的亡魂,却保留着上辈子的记忆。他孤独惯了,现在他突然重生在这里,突然有了家庭有了亲人,这让他很不习惯。就好比刚才娜莎像哄孩子一样哄他睡觉,他听着娜莎身为母亲的关切,这让他很不自在,他觉得这些美好的东西并不属于自己。他本就是孤儿……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他放弃了寻找自己的亲人。在他早已认定自己是孤家寡人的时候,命运却忽然给了他想要的一切,这让他感到很不安。

一个念头开始萦绕在零的脑海里——他要弄清楚他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书!”

零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那本书,那本他在原来的世界里最后触碰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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