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怎么了?大叔。”

“你母亲说,她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去看她而已。”尹宿蔚敛了敛脸上的神色,而后眯了眯黑眸,声音微微有些冰冷道:“至于尹老贼……你尽管对付便是了。这个狼子野心的老东西,我尹家给他吃穿,救他性命,他竟然恩将仇报,当年不仅设计想要害死我和大哥,在后來更是陷害并屠杀我尹氏一族,这个仇,我也是非报不可的!”

若不是尹相的话,也许尹墨里此刻的武艺成就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差了,毕竟这么些年,他一直在不停的为沐寒若素输真气,用以抑制她体内的蛊毒。故而十七年來,他的内力和武艺不仅沒有丝毫精进,反而比十几年前还要倒退一些。然而,为了沐寒若素,他并不觉得这些的牺牲,会是不值得的,亦或是他不愿意的。只是,他和沐寒若素的人生本该不是这样的。

尹墨里眼带冰寒的说起了尹相这件事,并且汐玥之前也是听他说过的。实质上,尹相并不是尹家的血脉,他只是尹老夫人当年的一个姐妹的孩子而已。他本姓并不是尹,而是吕。只不过,尹相的生母吕氏所托非人,嫁了个嗜赌如命的丈夫,在尹相六岁的时候,家里的万千家财早就被赌光了,可他还是不罢休,沒有赌注,沒有资金,他便硬是要卖儿卖妻,死也要接着赌下去。奈何吕氏的娘家又是因为贪污受贿全族都被发配了,不得已的情况下,吕氏只好偷偷将年仅六岁的儿子托付给了自己的好姐妹,尹老夫人。然而,吕氏她自己却因为不堪丈夫的疯狂而自尽了。

后來,听人说尹相的生父也是因为穷困,在吕氏死后,不多时候便染病而死了。

尹墨里这一次,自然是在故意转移话題的。见汐玥面色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似乎是不再怀疑什么了,他便不由得暗暗舒了一口气。这件事情,他也是刚刚得知,既是兴奋狂喜,却又心里沒底。也许,现在他还沒有勇气说出口。

尹墨里心里以为汐玥这模样是当真不怀疑什么了,可惜,他沒有发觉,就在他说话的一瞬间,汐玥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大抵他不说,她自己也是有办法弄清楚事情的。

“对了,丫头。”尹相突然想起了今日他來的主要目的,不由得眸子微微一凝,而后看向汐玥,一丝一毫也不愿意放过她的表情变化,紧张问道:“丫头,你既然连你母亲都治的好,那么能不能够修补经脉?”

“修补经脉?”汐玥微微有些诧异的看向尹墨里,倒也不是修补经脉比治疗沐寒若素的蛊毒难,只是她很少看见尹墨里脸上除了对于沐寒若素的事情以外会有这样紧张的神色浮现,大概是因为他所指的需要修补经脉的那个人,对他十分重要吧。这样想着,汐玥便已经缓缓挑了挑精致的眉梢,而后她依旧是面色沉静如水道:“比起娘亲的蛊毒而言,修补经脉并不算极其难,但是却也是必须得依据个人情况來说的。有些情况下可以修补完整,有些时候却不一定能够修补。大叔,你说说那个人的具体情况吧,这样我才能够知道究竟有沒有修补的可能。”

“那个人……他十七年前受了重伤,武艺尽废。并且,后來还被挑断手脚的经脉。”尹墨里一边说着,一边面带沉重的叹了口气,随即接着道:“那时候他本应该就那样死去的,因为我带着他寻遍了名医,才勉强将他从生死边缘拉回來,只是这些年……再沒有一个人能够治好他了。”

“十七年前?”汐玥敏锐的捕捉到尹墨里口中说出的这几个字眼,这样似曾相识的信息,十七年前,沐寒若素身中蛊毒,尹家全族遭难,太后嫁给了先皇,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般,让汐玥不得不怀疑起來。难道……尹墨里所说的那个人不会是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的那个人吧?

“哎,我就知道以你这丫头的聪慧,不用我说,你也猜到了。”尹墨里眸子微微浮动着悲伤的情绪,而后他痛心道:“你猜的沒有错,我口中的那个人……就是我兄长,当年尹家的大少爷,,尹方墨。”

“当年,他也是被尹老贼设计,害得最后差点去了一条命,这样狼子野心的人,也是枉费了一直以來他对他的信任和保护了。当年,兄长知道自己手脚再不能动弹了以后,脾气也越发的暴躁起來,整个人竟是完全是变了个样子,不复那时候的爽朗豪迈。只是可惜了……他本该有一段美好姻缘的。”尹墨里幽幽叹了口气,就好像在怀念他们四个最美好的时光一样,有些不相信的凝眸道“直至如今,我依旧是不懂得,也不相信,月铃她怎么会嫁给了皇上……”

汐玥自然是知道,尹墨里口中的月铃便是当今的太后沐寒月铃了,她先前也是听尹墨里提起过,当初,太后跟尹方墨也是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的,只是,谁也想不到,时光匆匆,人事无常,一瞬间便永远不见。只是,不止尹墨里不知道,她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当年嫁给了先皇,而不是选择守着心中的那个人,难道真的那样世俗的就变心了?

她不信的事情,同样的尹墨里也不信。

想必那以后,尹方墨便真的沒有再找过太后了,毕竟他一定是恨极了那样废人一般的自己,也同样恨极了失去他以后,却能依旧位居高位,生活平静,并且嫁给另一个男子的女子。要知道,人啊,一旦爱极了,就容易衍生成恨。

“有空的时候,你带我去瞧瞧吧。”汐玥淡淡道:“如今我只能说,这样的情况,能够修补经脉几乎沒多大可能性,但是总归也是要亲自去诊断一番,才可以确确实实有个论断。”

“嗯,好。”尹墨里点了点头,随即他又深深的看了汐玥一眼,见她巴掌大的小脸上一片苍白,才又一脸疼惜的笑道:“夜深了,你早点去歇息吧,百花盛宴在后天就开始闭幕式了,你身为皇后,总归是有许多事情要做的。”

“嗯,知道了。”汐玥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目送着尹墨里转身离开后,她的眸色才渐渐的暗沉了下來。

一定,不会有错,他今日当真是奇怪极了……

另一头,尹墨里出了凤宫以后,却并沒有直接出宫,而是朝着皇宫的西侧,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里飞去。直到看见林子里那略显发福的身影,他才停下步伐。

显而易见,那略微发福的身影便是玄机老人。此刻他正好不悠闲的靠在树下,犀利的眸光直直看向尹墨里,而后缓缓道:“你沒有告诉乖徒儿?”

虽说玄机老人说出口的是疑问句,但是他的语气明摆着就是一副肯定的样子。

“沒有。”尹墨里摇了摇头,随即牵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答道:“前辈,毕竟也是因为我,那丫头才受了那么多的苦,这些年,当真是为难她了。我真的算不得一个好父亲,若是她知道我才是她的亲生父亲,这些年又是对她不闻不问,大抵也会怪我的吧?”

尹墨里心中微微有些苦涩,他方才其实是要说,素素醒过來以后,便告诉他,汐玥是他的亲生女儿,与尹相无关。

在知道事情真相的那一刻,他当真是惊喜极了,再思及汐玥确实是一点儿也长得不像尹相,他更是一阵喜悦。他记得,她笑起來的时候,嘴角边会隐隐浮现梨花一般清雅的漩涡,素素是沒有梨漩涡的,尹相更是沒有。只是他却是有的,与汐玥同样的梨漩涡。

那样细微的相同点,根本沒办法让他在之前的日子里发觉,而且,他也直至如今才知道真相的。可是,一想到汐玥听到以后会有的反应,他却又不敢说出口,他只是怕,他若是说出口了,汐玥会憎恨他,这么多年了,任由她生死,让她受苦受累,更是随时便有生命危险。若是当年,尹相不是出于想要用汐玥來要挟太后这个原因,怕是汐玥也活不了这么长久。

一想到汐玥这些年所受的苦,生活的危险,他就十分的自责,要是那时候汐玥真的被尹相杀了,如今沐寒若素也就不可能苏醒,他更是不知道他的愚蠢差点就将他和沐寒若素唯一的骨肉给害死。所以,他最终还是沒有说出口,还是不打算说出口。

“你小看老夫的乖徒儿了。”玄机老人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又有些鄙视的看向尹墨里,道:“尹家小儿,你当真是我那天才徒弟的生父?怎么脑子一点也不灵光?长得不像也就算了,偏生你小子也沒有她一半的聪慧。哎……若老夫是她的爷爷,大抵是要欢天喜地的大肆宣扬一番的。”

尹墨里被玄机老人鄙视的有些脸发热,不过好在他素來面皮厚惯了,倒也不在意玄机老人损自己的话,只是张了张嘴,他便又道:“可是,玄机前辈,我……”

“你?你个笨蛋!”玄机老人微微瞪了尹墨里一眼,而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道:“乖徒儿要是知道了尹相不是她的亲爹,指不定会高兴的跳起來呢!毕竟尹相待她……也是极其不好的,如今有个亲爹疼爱她也总比凄惨的过完剩下的一两年好吧?”

今天要不是给沐寒若素诊治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他们两个的对话,恐怕他也是不相信汐玥会是尹墨里这笨蛋的女儿。估计是沐寒若素的原因,不然这丫头那么聪明,又是哪里來的呢?

“前辈,那丫头才十七岁,什么剩下的一两年?她就是再活十几二十年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尹墨里皱了皱眉头,有些诧异的看向玄机老人,一听到他说的好像汐玥只有一两年活头,他就一阵心寒,痛苦。

玄机老人清明的瞳眸微微一闪,有一抹不为人知的不自然悄然划过,而后他才扬唇嘿嘿笑了笑,道:“口误,老夫一时间口误了。大抵人老了都会怕死的,这不老夫说的话也有些混乱了。”

顿了顿,玄机老人继续道:“不过,依着老夫之见,你还是要早些告诉乖徒儿事情真相的。她并不是小气之人,如果知道你也是不知情才会丢下她,想必她也是会理解你的做法的。”

“哎,前辈说的在理。”尹墨里点了点头,而后缓缓道:“等到素素情况稳定了,我一定会亲口告诉她的。那么,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尹墨里说着,便转身,离开了树林,朝着皇宫之外的方向而去。

暗夜中,玄机老人见尹墨里离开以后,才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刚才真的好险,他差点就供出了汐玥中了红颜薄命,命不久矣的事情。看尹墨里那模样,显然是对此毫不知情的。他可是答应过汐玥的,若是一个不小心说了出來,恐怕汐玥要生气的。

虽说他年纪大了,不了解小女孩儿的心思,但是依着对自家乖徒儿那笑面虎一般的性子,怕是有他苦头吃了。唉……这徒儿完全是他命里头的克星,他这样子,哪里像人家师傅了?可是,若是要像对待他其他徒弟的严厉,他又是狠不下心來,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这个时候,汐玥却是完全不知道玄机老人在那儿自个感叹,她只是疲倦的躺在床上,皱着眉头,陷入梦境。

翌日清晨,一大早汐玥便起了,原因是玄机老人的到來。按理说,他教授的轻功课程,基础已经全部教过了,其余有些难度的内容,他只是轻松的给了汐玥一本轻功秘籍,让她自学。

毕竟,有些东西不是手把手,呆板的复制模仿就可以解决的。只有自己去领会,才能够明白个中奥秘。两个人一起,很快便到了平常一起练习武艺的林子里。那里原本伫立着的梅花桩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成最初的平地,连半根木桩的影子都看不见。并且,一侧的小茅屋也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要不是她一直以來都有在这里练习,也十分熟悉这里,恐怕她也看不出这儿曾经是有人烟的地方。

毫无疑问,定是玄机老人将之前的痕迹都清楚干净了。

就在汐玥正思索着玄机老人的來意时,只见玄机老人提前一步开口,道:“乖徒儿,今日为师就要回天山了。”

“今日?”汐玥微微一愣,而后缓缓道:“师父这么快就要走了?不多玩一些时日么?”

“怎么?你舍不得为师啊?”玄机老人哈哈一笑,眉眼皆是欢喜,随即又道:“素日里也看不出你哪里在乎为师了,怎么如今要分别了,你倒是依依不舍了?”

“师父,你走了,我岂不是又少了一个帮手?”汐玥勾了勾红唇,似笑非笑道。

“去去去!敢情你就是把为师当奴隶使了?”玄机老人气呼呼的哼了一声,而后瞪着汐玥,道:“瞧你这出息样子,为师不在了,你还可以找漠宸那臭小子或者你大师兄隐术。我已经修书给了阿术了,若是你有急事,可以直接找他帮忙,他一定会全力帮助你的。”

“师父。”汐玥心中微微一动,随即扬唇轻笑道:“谢谢你,师父。”

说不感动是假的,这个半路认得师父,对她真的好的沒话说了,总是依着她,纵容着她,就好像爷爷一样,若是她的爷爷当年沒有死的话,大概也是这样吧?

玄机老人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而后眸光忧伤的看向汐玥,轻声道:“乖徒儿,你尽快了了这朝堂之事吧。为师这次回天山,就是为了要与无涯子研究一番,最好能够找到可以抑制你体内的红颜薄命之毒的方法。等到尹相倒台以后,你也來天山吧,毕竟天山有许多解毒的灵药,空气也对你有好处。你终归是不能够这样年纪轻轻就……唉!”

“师父,生死有命,无论我能不能够活下來,都不必过于苛责。”汐玥抬起琉璃眸,朝着蔚蓝的天际看去,看不出丝毫忧心的模样,她的嘴角也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

“你这丫头才多大啊,就这样少年老成。就算是看淡生死,也不该在你这个年纪啊!难道你忍心让你母亲和为师白发人送黑发人么?”玄机老人神色微微有些暗淡的垂下眸子,像极了一个受委屈的孩子,似乎是一定要汐玥答应才肯罢休。

“知道了,师父。”汐玥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微微一笑,道:“等到我把朝堂上的事情处理了,寂月流尘就会按照契约,找个错处,把我打入冷宫,然后我就会出去。上天山找你,这样说,师父可还是满意?”

“嗯嗯,那就最好了。”玄机老人得了汐玥的承诺以后,心知她重承诺,定不会违背,便嘻嘻一笑。随即他挥了挥手,道:“乖徒儿,你先回去吧,为师也该准备一下,和你两个师兄告别了。”

“好,那师父,我就先回去了。”汐玥失笑的看了一眼玄机老人,紧接着便运气,用轻功离开了树林。

她的身后,玄机老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阵风吹过,似乎连他眉梢的轻松笑意也一并吹走了。只见,此刻他紧紧蹙起眉头,一脸的与往常不一样的深沉。

虽然不容易看出來,但是他还是明显的感觉到了汐玥长高了一些,这说明她在成长,把几年里不曾有过的发育快速的弥补上了。她沒有再喝尹相送來的掺有红颜薄命毒药的汤,也自己配置了一些抑制或是减轻毒素的药。

可是,这红颜薄命的毒之所以毒辣,就是在这一点上。一旦沒有得到全部清除,越是发育成长,就越是离死期不远。看着她长高,他不仅不觉得高兴,反而更加的担忧。若是可以活下來,哪怕她一辈子都是这么一副稚嫩的模样,他也愿意去祈祷。

想必,她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吧?玄机老人又是这般的叹了一口气,命运总是要这样作弄人,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意?呵!

……

……

汐玥一回到凤宫,就瞧见非云宁鄄背对着她,站在大门口,似乎有些紧张的左顾右盼,汐玥猜测着,她这般着急,大抵是因为百花盛宴的事情。而她的身后,此时站着脸色同样不大好的非云扶苏,只是汐玥却是不知道,非云扶苏这模样,又是为了哪般?

“宁鄄,扶苏太子,你们怎么在这里?”汐玥微微笑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悠然的出现在非云宁鄄和非云扶苏面前。

“呃?”非云宁鄄转过头來,盯着汐玥有些诧异道:“玥儿,这一大早的,你又是去了哪里?”

“睡不着,四处逛逛罢了。”汐玥依旧浅笑吟吟的看着非云宁鄄,眼波流转之间尽是淡淡的光晕,让人丝毫看不出她有任何说谎的痕迹。

她沒有告诉非云宁鄄并不是因为不信任,只是觉得沒有说的必要。大抵说出來也不过是让非云宁鄄惊叹一番罢了,这样一來,倒显得她自己有些装模作样了。

“这样啊,听说你近日心情不佳?”非云宁鄄也沒有深究,毕竟汐玥骗起人來,总是那样悄无声息的,她自然是看不透的了。

汐玥勾了勾唇角,风轻云淡的微微笑道:“你看我可是像心情不佳的模样?”

“看不出來。”非云宁鄄将汐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翻了个白眼,而后才继续道:“你整日里都在笑,就算心情不佳,估计我也看不出來。”

“听说淑妃失踪了。”这时候,一旁默不作声的非云扶苏忽然开口,先前他一直都在研究汐玥的表情,故而忽略了她们两个方才的对话,见她当真沒什么异常,他才放下心來。紧接着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突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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