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候,魏广德没有什么官场底蕴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他不知道该找谁问关于朝堂上的这些消息。

之前,魏广德在会试成绩出来后定下的计划是,殿试名次一出来,就开始积极和严家走动,该花钱就花钱,总之就是给自己某一个好点的出身。

但是在殿试拿下传胪后,魏广德就有点不确定起来了。

虽然在收到严家送来的消息后,魏广德还是去跑了一趟严家,不过那都是礼貌性的拜会,和之前想的完全不同。

并没有想着送几百上千两银子为自己某个一官半职,因为魏广德知道,二甲第一的名次,留京是一定的,还是等朝考观政后再考虑。

现在去严家打听吗?

别逗了,魏广德一开始就不想和严家有太多瓜葛,更何况他那天就知道,严家似乎就是坚定的支持改稻种桑的势力。

自己现在要做的事儿,可是和他们的目的背道而驰的,真要跑去问,到时候怎么说?

魏广德不想以后尴尬,最好的做法就是装聋作哑,即便自己做了后严家肯定也会知道。

好吧,现在魏广德唯一还能说得上话的,应该能够知道朝堂动向的,貌似也只有现在翰林院的掌院,自己的顶头上司尹台了。

魏广德看看天色,此时已经是下午,也不知道尹掌院这会儿在不在院里办公。

魏广德来到掌院公房门前,果然,看到的是大门紧闭。

魏广德问了下门前书吏才知道,尹台上午来过,中午前就离开了。

算算时间,和中午的时候张吉过来通知自己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该离开翰林院办自己的正事儿。

是的,今天魏广德还有安排,那就是和南熏坊院子的主人、牙行的人签买房契约,之后还要去顺天府备桉。

魏广德只好打定主意,明早过来问问尹掌院,看能不能了解到情况。

和书吏说了下自己的来意,当然不会说是来请教朝堂问题的,只说是想请半天假。

书吏笑道:“魏大人自去便是,明日来此和掌院大人说声补假即可。”

原来,尹台因为兼着詹事府的差事,所以不是一直呆在翰林院,故而和院内其他人都有交代,有事请假是上午过来,下午他一般不在。

对于魏广德这样新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书吏知道尹掌院是个通情达理之人,魏广德来此请假,到时候他明日一早见到尹掌院说一下即可,魏广德到时候来补个假,想来尹掌院也不会说什么。

就这样,魏广德出了翰林院大门,算是提前下班。

走出大门就看见对面李三驾着的马车,此时他正和张吉站在路边说着什么,眼光看到出门的魏广德马上就招呼上张吉,接上魏广德就往南熏坊院子那边走。

整个交易过程很快捷,魏广德在院子里检查一遍无误后,在牙行牙人和南熏坊的总甲等人的鉴证下,在双方签字画押,魏广德叫李三抱上一箱子银钱,鉴证人和牙人都在契约上签字。

房主收了银子,很干脆的把院子的全部钥匙都交给了魏广德,双方交易就算达成。

“魏大人,契约这些我这就送到大兴县衙去,晚点就把房契送来。”

大兴县衙不在北京城里,而是在北京城的东北方向。

说起来明朝京城的行政划分也很有意思,以北京城中轴心东西分别归属大兴县和宛平县。

五云坊、保大坊、南薰坊等二十多个东面坊市就属于大兴县,而万宝坊、时雍坊、阜财坊等西面坊市则归宛平县管理。

魏广德点点头,倒是不怕牙人起什么幺蛾子。

“张吉,你跟着一块去吧,叫李三驾车过去,快点。”

这会儿送走了原房东和南熏坊的总甲等人,牙人和张吉都跟着出去了,魏广德就在院子里逛起来。

走到了后院,看到拔步床,魏广德一下想起来,貌似还没有卖东西。

院子里家具很齐全,可是日用品显然很多都要更换,搬家也得去庙观里请人看看期。

魏广德心说,短时间内看样子还搬不进来住了。

不过,房子已经买下,这些就是时间问题,还有就是这么大的院子,魏广德寻思着还得买些下人回来,一方面伺候自己起居,还有负责院子的打扫。

看来,还要和牙行的人打交道。

说起这牙行、牙人,也算是很有点历史了,据说最早记有关“牙人”的记载是在西周时期,当时还不叫“牙人”,而被称为“质人”,牙人是唐朝时候才改的名字。

其实朱元章是不喜欢牙人的,大概是觉得他们和商人一样不事生产。

不过到了现在,牙行已经遍布全大明,牙人自然也是一样,成为参与商贸交易的中间人。

魏广德觉得,那个市舶司的功能倒是和牙行有点类似,都是中介服务,还赚钱。

不过这门生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官府对他们的管理很是严苛,也因此牙人和衙门里的人都还算很熟悉,常有内外勾结的事儿发生。

值得一提的就是,明朝禁止买卖“人口”,而魏广德要通过牙行买进的下人,自然不在“人口”当中。

实际上,中国历朝历代都严禁买卖人口,汉朝执行的法令是拐卖人口的人贩子,已拐未卖的人贩子,都处以磔刑,就是处死后并肢解尸体;明知道是拐卖行为仍然参与买卖,和人贩子同罪。

大明律的规定则是拐卖良人为奴婢,杖一百,流三千里;拐卖当妻妾子孙,杖一百,徒三年;因而伤人者,绞;因而杀人者,斩;被拐之人与亲人团聚;以过继立嗣为名进行拐卖,罪同以上

不过,这些法令针对的是良人,也就是有户籍的平民、自由民,不包括贱民,所以明朝常对罪民家产充公,妇人充入教司坊或是发卖。

魏广德他们找的是官牙,要找下人自然也打算通过他们进行,对于良民,官牙也不敢买卖,不过有变通之法。

当然,魏广德也没那兴趣,就是找几个伺候人的丫鬟而已,负责后院洒扫,前院交给张吉和李三两个就够了,

只不过这事儿还要等搬进来的时候再说,现在并不急。

晚点,张吉带回来从大兴县衙拿到的房契,这次在京城的置业行动算是完成了。

锁好门,他们还要会九江会馆居住,在车上魏广德就把钥匙交给张吉,让他采购生活用品,算入住时间的事儿,还得自己亲自办。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来到翰林院就盘算着去找尹掌院。

不过这会儿时候还早,尹掌院未必这么早就到了院里,所以他在自己的公房里喝喝茶,看看书消磨一会儿时间这才出门。

到了掌院公房外,此时看到大门已经打开,知道尹大人应该是来了,让门口的书吏进去通报一下,在得到里面的消息后,魏广德这才整了整衣冠走了进去。

“拜见尹掌院。”

魏广德进屋,就恭恭敬敬给尹台施礼。

“呵呵,别这么客气。”

尹台坐在位子上抬抬手,示意魏广德别施礼了。

“你的来意我知道了,以后有事儿耽误的话,尽量上午过来和我说就好了。”

说话的功夫,尹台已经在桌桉上拿起笔写了个条子,“一会儿你把这个交给门房那边,到时候会和点卯册一起存放。”

魏广德急忙上前,双手接过那张假条,嘴里不住道谢。

不过事儿办完了,魏广德却还不打算走,毕竟今天的正事儿他还没说。

看到魏广德站在那里,尹台只是微微一愣就笑道:“还在等安排学士吗?”

说到这里,尹台伸手捋了捋胡子才说道:“以往的庶吉士,其实大多也没有安排学士指导,都是自己看书,每月交一篇文章上来。

我和几位学士都谈过来,这些年宫里和朝廷也没安排修书的活,大家都有兼职,所以在翰林院这边并没有太多要做的事儿。

去年和今年,也就编修陈升和吴清九年考满升为侍读学士,他们一位在抄录武宗实录,一位负责孝宗实录,你看挂谁名下合适?”

魏广德本来想问改稻种桑的事儿,但是没想到尹台以为他在等学士老师。

好吧,给了两个选择,吴清和陈升。

吴清算是他在翰林院见到的第一位大人,陈升在第一天下午也见了,魏广德两相比较觉得吴清似乎更加和善些,于是马上就拱手道:“学士就跟着吴大人吧。”

“那好,晚些我和他说下,你下午也过去拜见下,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当然也可以来找我。”

尹台点头说道。

正事说完了,尹台短期桌上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看到魏广德还站在那里,似乎还有事儿的样子。

“还有事吗?”

尹台放下茶杯问道。

魏广德知道不能不说了,人家都端茶了,再不说那就是失礼,这才再次向尹台拱手道:“掌院大人,学生听闻朝堂上在讨论工部提出的在浙江改稻种桑的议桉,不知可属实?”

听到魏广德说这个,尹台眉头微皱,“又如何?”

“学生听闻后很惶恐。”

魏广德马上说道,看了看尹台没有其他表情,又接着说道:“学生当初在会试时文里有写过鼓励织造、烧瓷等工商也发展,但学生本意是朝廷出政策鼓励他们多生产,降低价格让更多老百姓用的起,这样自然生产出来的产品都能顺利销售出去,朝廷也会因此有更多的税收。

但是听闻工部建议江浙一带大量种植桑树,甚至把一些农田也用来种桑,学生以为不妥。”

“这个啊,其实在你写那篇时文前,朝廷已经有人在讨论此事,和你是不相干的,只是你的时文凑巧说到那件事上了。”

尹台点点头说道,“至于其中利害,朝廷还在讨论,诸公自然知道利弊,他们会审时度势的。”

魏广德听出来了,在他会试前,朝廷似乎就已经在讨论这个事儿了,他的文章只是因缘际会而已。

估计是陈瑾他们位置太低,收到消息的时间稍后,所以才以为他的那篇策论是引发改稻种桑议论的导火索。

虽然可以让他放下一点心,可是魏广德既然问起来,自然不会就这么回去。

搞清楚状况,写一份奏疏上去,也算是魏广德进官场后打出的第一炮。

“尹掌院,敢问朝廷是否有新增丝绸的出路?”

“你问这个做什么?”

尹台很是诧异,捋着胡子问道。

“学生想不明白工部用意,大量增加丝绸产量,增产出来的丝绸卖给谁?贸贸然做这件事,怕是最后会让大量丝绸堆积于库房,大批商人和作坊匠人失去湖口之业。”

魏广德解释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听了魏广德的话,尹台沉默良久才开口说道,“你既然知道朝廷在议论此事,自然知道市舶司的事,前两天你不是查了市舶司的书籍吗?”

“学生确实诧异此事,按嘉靖八年的旨意,市舶司只负责接待海外藩国朝贡,不准在进行勘合贸易。”

魏广德老实说道。

“几年前就恢复了,当初朝廷急等着用钱,囤积在南京和杭州的丝绸通过市舶司卖出去不少,之后一直都在做这个事儿,只是没有明文昭告。”

尹台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满朝都知道的事儿,虽然他也清楚,市舶司做的哪是什么勘合贸易,不过确实能够把丝绸变成银子解决朝廷的财政困窘,也算是一个法子吧。

“那些番邦仰慕天朝丝绸瓷器,所以一直希望增加商品数量,所以工部才有此提议。”

尹台继续说道。

“他们能买多少丝绸?”

魏广德好奇问道,既然外商都说了,自然会给出一个大概的数量。

“过去我们每年出售十万匹左右的丝绸,他们希望增加几倍,按照市舶司那边报上来的,大概在三十万到五十万之间,工部希望的就是凑足这匹丝绸的生丝产量,才好增加织机的数量。”

魏广德心里暗暗叫到难怪,和他猜测的差不多,朝廷还真的悄悄开始海贸,只是没有宣之于口。

明朝,似乎除了郑和下西洋后,就没怎么对外进行过大规模的海贸。

有,那也是走私贸易不是正常商品贸易。

魏广德忽然觉得,朝廷财政困窘,似乎正是撕开海禁的一个良方,而且实际上他们已经在这么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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