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怿山庄的祠堂屋檐旁,小路蜿蜒至内堂,凸起的鹅卵石沾满青苔,打磨得光滑。

正对祠堂祖牌的门前,一个人跪在石子路上。

“没有我的允许,私自出庄是错。”

“身为义兄,不知劝诫妹妹,反任她胡作非为,是错。”

“知错犯错,错上加错。”那抹紫衣束身的背影,冷冷淡淡:“去祠堂门,跪满三天!”

龙云恭敬跪着,没有半点的逾矩。

不一会儿,单黎夜跪在了他旁边。

龙云诧异:“小姐怎么来了?”

单黎夜淡淡回答:“来陪你啊。”

龙云低着头:“夫人只责罪于我,并未惩罚小姐,小姐请回吧。”

“她不听我解释,我跟她顶了两句,我出庄能有什么错?”单黎夜仰头,微微哼哼:“我没错。”

“我跪在这里,不是向她屈服。”单黎夜傲气的挺直脊背:“一人做事一人当,连累了你,是我对不住你,你跪到什么时候,我陪你到什么时候。”

“我的事,与小姐无关,是我自愿。”龙云低声:“小姐不该如此……”

“唉,别太感动。”单黎夜忽然笑得狡黠:“你初来乍到,也许不懂,我是用行动在告诉你,和我待在一块的人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

“下一次,或者下下次,若是还发生这样的事,那就是你自己一个人跪,我便不奉陪了。”单黎夜温尔一笑:“这次么,当是给你长点教训。”

龙云平平静静的,不带情绪:“所以,小姐才没有朋友。”

“这是我第一次陪人受罚。”单黎夜失笑:“那么,你要做我的朋友吗?”

龙云心中不得不说,夫人手段厉害,无论龙家大小姐做错什么,只罚她身边人,从来不罚她,由此以往,再没有人会愿意与她靠近。

所都有人都说,她不喜生人,不爱言语,性格冷清,独来独往。

可明明……她好动爱唠嗑……

她尤其喜欢笑,短短一日,他不知见过多少次她的笑颜,可是她的笑容再如何温婉纯真无辜无害,却从来不是真的开心,掩饰和伪装,她应该很会。

才相识一天,竟想与他做朋友。

龙云回答:“不愿意。”

单黎夜笑意散去,没再说话。

整整跪了三天,两人再没有任何的搭话,没有任何的眼神交缠,无声的跪着,无声的受罚。

而第三天,下起了大雨。

单黎夜的衣衫已是全身上下湿透,白色的衣裙被鹅卵石擦出了道道青色的痕迹。

龙云比她好不到哪儿去,他身上有伤,在雨水的侵蚀下,药痕被冲的干干净净,伤口再次裂开,那抹鲜艳之色,更快的往周边扩散蔓延,白色的纱布已如同红色染缸。

前两日的换药养伤,全白费了。

尽管如此,他从未哼声,从未喊痛。

单黎夜有点讨厌这场雨。

玉儿于心不忍,为她弄上披衣,伞撑在她头顶,风雨太大,玉儿险些拿不稳伞柄:“小姐,先入屋避雨吧,别与夫人置气了,身体要紧。”

因跪得太久,腿有点发麻,且三日不曾进食,单黎夜起身时,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在玉儿费力将她抚稳。

龙云咽了咽顺势而流的雨水。

心想,她终究是硬撑不住了。

于是他开始闭目养神。

末久,龙云察觉头顶的雨水忽然骤减,他以为是风雨已停,可耳边沙沙回声,雨滴作响,直觉告诉他,有点不对劲。

他睁眼,难得仰起头。

单黎夜身着白色披衣,站在他旁边,单手撑着秀伞,严严实实的遮在他头顶,替他阻挡风雨。

龙云神情收敛几分,沾满水珠的唇口微微启动:“小姐何必。”

“我不喜欢欠人情。”她只是看在他流血过多,怕他真死了的份上,这才照顾他而已,单黎夜温笑:“反正是最后一次。”

她仍然喜欢那样的笑,让人看不出是何用意的笑,哪怕被他戳穿,她并未恼羞成怒,做不成朋友,人情却是不能欠的。

笔直跪立的龙云,却是抗拒她的‘照顾’。单黎夜望了望身下:“你是不是特别想怪我?”

怪她这个没有任何权利的人,带他出庄,怪她不顾生死,任性妄为,怪她让他受了伤,怪她没有任何能力维护他,只能用陪跪这么感天动地的方式。

“我在怪自己,我没有尽职。”他衾了衾嘴唇的雨水,低头:“我只顾自己私心,把小姐丢在人堆里,若非秦楚潇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他真正认错的原因。

这倒是单黎夜没想过的。

他那时候隐忍的怒杀眼神,那样的不理智做法,那样的冲动行为,确实让她感到诧异。

单黎夜微微挪动伞,再将他遮的严实一点:“你和那个杀手是仇人?”

龙云久久不答。

单黎夜知趣:“不愿说,我也不问。”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

她膝上被鹅卵石摩破了一层皮,如今且站得挺直,双腿微抖,酸痛不已。单黎夜打着冷颤,抬头看了看天色,离罚跪结束,还有一段时间。

真难熬啊。

龙云感觉到身边人的不适,声音淡淡冷漠:“小姐先回去吧。”

这罚,是她在陪他。

她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

“坚持到了现在,若是走了,岂不让人笑话。”单黎夜低眸而笑。

“你……真的还行吗?”

破天荒的,龙云居然主动关心。

“小事,我以前受过的苦,可比这严重多了。”感觉到了他并不温情的关心,单黎夜吸入几口清爽的空气,笑容始终不减,像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还有半个时辰,你可要坚持住,若是你晕了,我抱不动你回去。”

抱他回去……

龙云脸上忽然有难得的笑意。

这话,只有她敢这样说,她和别人,确实有点不一样。

单黎夜惊色连连:“原来,你会笑啊。”

龙云微微收敛,恢复了往日冷色,忽然问:“小姐以前受过什么苦?”

单黎夜叹气:“说来话长。”

龙云明白,那便是不想说。

难道夫人还有别的方式虐待她?

很快,单黎夜终于笑不出来了,咬牙切齿,忍着膝盖处的疼痛,世上最煎熬的时刻莫过于数着时间过去,此刻的单黎夜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默默的等待着那个时刻到来。

再不快点,她的腿真会废。

她不免摸心自问,为什么要为了这个不愿意跟她做朋友的小屁孩这么倔强逞强?

“时辰到了。”龙云久违的声音响起。

单黎夜如释重负。

试图抬起走两步,哪知站久了,她的腿早无知觉,没有力道支撑,差点便要摔倒在地。

一双手,及时出现,环住她腰身,未等单黎夜完全反应过来,身子已然离地,撑着的伞下,她整个人已经被龙云横抱在身前。

等等。

单黎夜很讶异:“你膝盖是铁做的?你不疼?”

“习武之人,知道怎么保护。”

平淡的声音,在她头顶想起,单黎夜突然有点懊悔,不像她,真的是傻跪三天!

龙云抱着她,朝小院的方向走去,一路无言。

单黎夜有种错觉,龙云从来不是一个孩子,仿佛比她更像一个稳重的成年人,那样冷漠深沉的眼睛,实在不符合这样一个年龄。

曾经她十二岁的时候,在一座比较好的福利院过着靠别人给予物资的生活,因有人资助她,让她能念书,以至于她从来没想过福利院之外的事情,完全天真的,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直到那件事……

进屋后,龙云将她平放在床榻上,玉儿及时送来了金创良药与水盆,翻箱倒柜为她备好干衣。

龙云轻轻拧起布,将她脸上淋着的雨渍一一擦去。

单黎夜静静的躺着,悠然看着他,似是难得看他这么细心,可即便如此,他亦不带什么感情,仿若只是机械似的在做一件事。

但这事在玉儿眼中,却是不同寻常。

两人年纪小,日后相处起来,便会是青梅竹马,庄主这番意思,显然是想让两人互有好感。

这两个人……不负庄主所望。

他们还年少,懵懂无知,而感情这种东西,是最能容易击溃人心的武器。

龙云放下巾布,调好了药,在刚要动手帮她敷药的瞬间,手停了下来,望着她的受伤处——磕皮破损,腥然红色沾满白衣的膝盖。

若要帮她敷药,那岂不是要……

先褪去她的衣裳?

龙云终于意识到他的行为已经逾越,他悠的一下站了起来。

单黎夜破声失笑,指了指盘子上的金创药:“怎么不继续了?”

“若小姐不介意,我……”

“我介意。”单黎夜将他的行为,看得透彻,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帮她上药,没有半点想法。

“我行事僭越,小姐勿怪。”

单黎夜双眸清明,凝望他腹前伤处,有些担忧:“你回去好好处理自己的伤,别留下什么病疾,万一被人说我无缘无故欺负新来的哥哥,我有嘴都解释不清,虽然不是朋友,但我可以是一个心疼人的好妹妹。”

哥哥?

妹妹?

龙云认真想了想,虽未认子上宗,但他名义上算是她义兄,叫他一声哥哥,似乎也没错。

“那我先走了,小姐休息养伤。”

“还有啊。”单黎夜声音清幽:“我说过了,我不喜欢小姐这个称呼,你不许再叫。”

龙云又不说话。

单黎夜挑了挑眉角,这个人真的很闷啊,玉儿说可以同他作伴相玩,可这明明就是让她吃力不讨好,陪他跪三天,一点表示都没有。

做了三个月小孩子,她忽然有点小孩子气:“走吧走吧,我要睡了。”

她翻身躺下,龙云向她的背影递了一眼,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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