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路明非眉头紧皱,忍受着脑子里那伴随古怪梆子声响起时话充斥的剧痛,仿佛有人想用斧头凿开他的头颅,塞进或者分离出另外一个人的记忆。

他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能够扰乱自己精神的古怪梆子声了,据零所说,在那座黑天鹅港被当作实验品的孩子都接受过“脑桥分裂手术”,链接左右两个半脑的神经被切断分裂成两个不同的半区;路明非一开始以为这类似于阿斯塔特的特殊器官“强直神经节”,能在精神极度疲劳时介入按照时序关闭不同脑区,就像爬行类或者部分海洋生物那样左右脑交替工作,大幅度增强阿斯塔特的抗疲劳和持续作战能力。

可实际上这种手术只会促进人格分裂,并且沉睡的另外一個半脑的人格会受到古怪的梆子声控制,零述说这种技术来自于黑天鹅港的负责人赫尔佐格博士,对方如今生死未知。

可他迅速就从这种精神痛苦中挣脱出来,忍受对抗过“血之饥渴”与“黑色狂怒”折磨的他自然不会就此屈服,他的瞳眸里流淌着金色的熔岩,左臂弹出的爆弹枪口抬起对准黑暗中梆子声所传来的方向就是角度不同的五发连射。

爆弹拖着尾焰消失在黑暗里,一闪而过的火光并未能映亮出什么东西来,也不确定躲在黑暗里敲梆子的“人”是否被击中——但那扰人的梆子声确实随枪响之后消失了,风雪的呼啸声重新充斥在耳边。

路明非凝视着视线外无法穿透的深邃黑暗半晌,最终选择转身踩着一地焦黑的碎块离开。

“发生什么特殊状况了吗团长?我看你在那站了好一会儿。要不要我再给那地儿来一炮?”

全身厚重鳞甲的芬格尔从气垫船跳下迎接。

“目前没事,但仍需加强警戒,不要放松轻敌。”路明非摇了摇头,脸色恢复平静。

回到船舱里,穿回衣服的芬格尔得意洋洋地向楚天骄和布宁介绍龙符咒的神奇与强大,刚才所展示的强大火力足以驱散人类对于未知怪物的恐惧;

但零看上去还是有些惊魂未定,哪怕包括她认为是她和零号的死侍全都被一发君焰干净利落地摧毁。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潜意识地认为那些死侍会是曾经黑天鹅港里的实验品孩子、士兵和护士。

“冷静,孩子,不会有任何异形或异端能够阻挡我们。”路明非安慰她。

他认为其他人没有听到那梆子声是因为没有接受过脑桥分裂手术,而这个也曾在黑天鹅港待过但没有接受过手术的孩子无疑是幸运的,他很难想象其他被分裂脑桥的人在听到梆子声时会受到何等的折磨与痛苦。

路明非开始对“赫尔佐格博士”这个名字上心。在零的描述和搜集到的资料里,这位荣格.冯.赫尔佐格博士是黑天鹅港的负责人,同时也是一名研究基因工程学的天才科学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现并研究混血种人类的基因。

听上去有点像是机械神教那些生物贤者,他见过这些与众不同的贤者对虫族异形的尸体有着相当程度的热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潜意识认为素未谋面的对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异端,除了爆弹枪的枪声以外没有任何交流的必要。

这种感觉相当奇怪。不过从脑桥分裂手术来看,也许这个想法是正确的,自己可以提前给爆弹枪填装上属于他的爆弹。

“各位,提高警戒提防陷阱,我们离第一个目的地很近了。任何胆敢阻拦我们的东西都将被视为帝皇之敌直接碾碎。”

路明非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舷窗外那深邃的黑暗,那种未知的恶意未曾退却,它似乎在等待、在引诱自己深入,然后掉入它精心准备的陷阱里。

正如他所携带的炼金武器的名字一样,理智让他变得沉稳与冷静。

……

狂暴的风席卷着漫天白雪肆虐大地,发出妖魔嘶吼般的怪声。

天气愈发地恶劣,气垫船就像是一头顶着这种狂烈的风暴艰难向前的巨兽,迈动脚步的速度也愈发地缓慢。

看着最高速工作的刮雪器也像是永远刮不干净的大雪,布宁不由得感到畏惧与担忧,好像自昨天开始,连同这可怖的大自然都在阻拦他们前行。先前他还想着跟这群人一起走到终点也许能够亲眼见证某些神迹,现在他只想着尽快结束这次旅途,为女儿换来能够治疗渐冻症的无副作用进化药。

年轻的路先生肯定不会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他的力量、言语谈吐和仿佛与生俱来的气质都能让人感受到充足的可靠与安全感,布宁很信任他,也只能信任他。

但所幸补给还是充足的,船上还装有大量的食物和少量燃油,并且距离下一个补给站已经不远,只要循着裂谷地形缓慢向前就能到达。在那个补给站装满燃油后再继续往北开大约两百公里,就能到达皇女殿下给的那个坐标,名为“黑天鹅港”的所在。

“希望能平安回去。”布宁在心里默默祈祷。

雪原很快又从昏暗阴霾变为黑暗,他们所处的维度跟北极圈中的城市摩尔曼斯克接近,虽然已经度过了为期四十天的极夜,但黑夜仍是一天的主题,再加上反常的暴风雪影响,环境可见度不足十米。

气垫船在这种环境下又继续往前开了两小时后不得不停下来休整过夜,给顶风前进燃油消耗得比想象中要快的油仓加油。

压缩饼干配热水当晚餐,然后布宁芬格尔楚天骄三人聚在一起打德州或者斗地主,零有时候在旁边发呆有时也会加入牌局,路明非则是在冥想,以能够有价值地度过这漫长的时间。

然后休息、守夜……直到守夜的芬格尔惊呼又发现了一群死侍。

它们跟昨天深夜的那群死侍几乎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动作和反应地矗立在原地,细长的身形宛如与肆虐的暴风雪融为一体,躲在光源照射不到的黑暗里窥视着他们,暗金色的眸子犹如萤火摇曳。

“跟昨天一样,用君焰清理掉它们。”路明非平静地说。

“那我早餐得多吃两罐牛肉补充体力了……”芬格尔一脸无奈,脱掉外套拿着龙符咒走出船舱。

漆黑的雪原又短暂地升起一轮太阳,冲天的火光熄灭后又重归于黑暗与寂寥的风雪。

第三天,又是重复的赶路、停船、休整、打牌、守夜、死侍出现、君焰洗地、继续休息。

暴风雪仿佛永不停歇,他们前往下一个补给站的路途似乎也变得永无止境,他们前进的速度大幅度减缓,负责驾驶的布宁精神也有些萎靡。

路明非叫停了他,提前开始了第四天的休整。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为了鼓舞精神驱散慌乱,晚饭又吃起了热气腾腾的牛肉火锅。

消遣时间的打牌环节换成了商讨的头脑风暴。

“我们现在应该是被困在尼伯龙根里了,不然没法解释这见鬼的天气和那群真正的鬼东西。”楚天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那既然咱们是在尼伯龙根,有困难找帝皇……”芬格尔看向了路明非试探性地问道,“咳咳……我是说,我们要不要向帝皇陛下祈个祷,让祂老人家给咱们一点指示?”

“不要祈祷,这片尼伯龙根很不对劲。如果真的祈祷了,可能会有除了帝皇意志之外的亵渎存在回应戏耍我们。”

路明非摇头否决,一种无形的恶意从那天听到梆子声开始就一直纠缠着他。他以为这是脑桥分裂手术的后遗症,但在今天他休息冥想时,那恶意终于展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变作实质性的尖细低语缭绕在他的耳边。

毫无疑问,这恶意是来自于亵渎的恶魔。

可为什么会有恶魔?是那头万变魔君没有被彻底毁灭么?还是说,又有新的恶魔降临于此?

很有可能,毕竟这里就是尼伯龙根,异形以精神元素铸造的特殊国度,与那个黑暗宇宙的至高天有莫名的联系……他心头蒙上一层厚重的阴霾。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在这待着?我们食物虽然还算充足,但燃油不太够,油一停,这艘船就跟冰箱没什么区别。”楚天骄神色凝重。

“明天我会和芬格尔兄弟出去查探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会找到并解决掉搞鬼的东西。”路明非说,“这里就交给你了。”

“又又又要我留守……行吧,这种鬼天气也就只有你们那身铠甲能扛得住。”

楚天骄对此无异议,这种天气留在气垫船上是最安全的,极寒跋涉即使对混血种来说也是相当危险的行为,他可不像这两人一样接受过什么神奇的改造,能够变身生出坚硬结实的鳞甲来。

“今晚那些鬼东西又冒头的话怎么办?还是君焰洗地?”芬格尔晃了晃手里的龙符咒,这可是不亚于火箭炮的重火力,他从炼金军士那拿了两块,其中一块分给了楚天骄。

“不……让我来解决。”

路明非摇头,如果那些死侍也是恶魔戏耍自己的手段之一,他要借此确认对方来自于哪一尊混沌邪神麾下,做好应对准备。

……

入夜,轻度睡眠的路明非睁开双眸,心有所感地看向窗外——无论气垫船开到哪里,那群死侍总会出现在特定的方位窥视着他们。

“团长……这次就只来了一个,其他人貌似还没到的样子。”负责守夜的芬格尔捏着个单筒望远镜盯着窗外,“是不是它们提前收到消息,然后都惧怕您的雄风就不敢来了?”

路明非眉头微微皱起,他确实没发现那些眸光如萤火的死侍,那处光源照射不到的黑暗里只蜷缩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刚刚,我正打算叫醒你呢。”芬格尔低声说。

“好,我过去跟它近距离接触一下。”

路明非起身穿好御寒的衣物,取下右手所佩戴的剑徽戒指,炼金领域撑开,熔金般的光华流转;当他走出船舱时,其手里的戒指已经变成了一把近两米长的金属巨刃,本该光滑的刀刃上长满了尖锐如龙牙般的锋利锯齿,精美且繁奥的炼金阵纹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幽光。

“团长,我跟在你后边保险一点。”芬格尔叫醒了楚天骄让他留个神,同时披上一件厚重的军大衣跟了上去。

周围的风声就像是恶鬼在尖嚎,路明非拖着理智靠近了那道蜷缩坐地的黑影,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他的接近,埋在双膝的头颅抬了起来。

“你们总是玩这种把戏,难道就不觉得厌烦么?”路明非冷漠地说道,左臂金属义体有规律地裂解,漆黑的爆弹发射枪口弹出。

对方的脸庞与自己一模一样,但体魄与身形要比他瘦削单薄,没有肌肉与力量,盯着自己的眼神颓废而消极,让人感觉不到有任何威胁。

可下一秒,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就变得无比怨毒:

“我才是路明非!伱这个战争疯子!变种怪人!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人生!”

“你还想着将整个地球献祭给一位邪神,将所有人类都拖到另外一个战争泥潭……”

“砰!”

“路明非”的脖颈处炸出一朵猩红的血花,无力地后仰倒在雪地上。

路明非冷漠地轰碎了他的头颅:

“我就是我,独一无二。这种无趣且亵渎的话语对我没有作用。”

“噗叽。”

呼啸的风雪中传来一声轻柔的怪笑,“无趣是么?那我就让你看些刺激的,可爱的小天使。”

梆子声传来,激烈而急促,好似战斗中的进行曲,虚构的利斧似乎也正以同样激烈的速度开凿路明非的大脑给他带去剧烈的痛楚。

眼前的画面瞬间发生了变化,路明非看到了两名巨人在眼前的不远处激烈搏杀,其中一位……或者说两位,他都不会感到陌生。

一位身穿璀璨圣洁的金甲,背生洁白巨大的羽翼,面容高贵而美丽;另一位亵渎而恐怖,其身着狰狞雕刻着混沌字符战甲的样貌巍峨如同一座高山,一块巨狼的毛皮就覆盖在山顶上,血红色的灯光映亮了他那张可怖的面容,各种管线与光纤束像是辫子一样从他剃光的颅骨上延伸而出,与这副狰狞亵渎的战甲融为了一体。

圣洁列斯的陨落之战,这是任何被黑怒折磨的天使子嗣都会时常看到的一幕……但这一次,路明非看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仿佛真的身临其境,真的与基因之父并肩面对欺骗者、大逆荷鲁斯.卢考佩尔。

“冷静!冷静!路明非,这不是真实的,这是恶魔的把戏……”

路明非死死咬着牙一边忍受着梆子声给大脑带来的剧痛,这是接触过梆子声之后有史以来感官最强烈的一次;他又一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眼前正在进行的战斗,这都是虚幻的景象,他不在那个黑暗的宇宙里,圣洁列斯的陨落之战也已经过去了万年……

可这很难抗拒,那些画面就像是斧头劈开他的大脑,将它们强行塞进来一样,引诱着灵魂深处的黑色狂怒爆发;高洁的基因之父挥动双翼迅捷腾飞,挥动染赤之刃不断给予欺骗者、大逆华丽、圣洁且致命的攻击,每一剑都是圣血天使剑技艺术的典范,路明非的目光难以从基因之父的伟岸身躯上移开。

画面抽动,下一秒,他看见欺骗者荷鲁斯那只巨大的爪子抓住了飞翔中的基因之父的脚踝,将他砸进了地板,洁白的羽翼夹在身体与地板之间粉碎时传出的令人惊恐、毛骨悚然骨裂声清晰可闻。

“不!”路明非/卡托斯惊恐地大叫。

天使美丽高贵的面容染上了鲜血,他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摸索着掉落的剑刃,仍坚强地起身向背叛的兄弟发起冲锋和攻击;

画面又抽动了,下一秒,天使的头颅被欺骗者抓在手里,那柄名为破世者的巨锤正面重击砸中了天使的髋部上方,将他折成了两半像是玩偶般撞碎了一座浮雕;

画面继续抽动,下一秒,被欺骗者的巨爪洞穿挂在手里的天使被丢了下来,每个伤口都在相互挤压哀叫给他带来痛苦的折磨,还没等坠下的天使从地面上起身,欺骗者荷鲁斯挥动了他的巨锤,打碎了天使的左边身体的骨头……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卡托斯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他拖着手里的巨刃疯狂地冲上前,想要拼尽自己的全部去阻止叛徒,为基因之父争取到哪怕一秒钟的喘息时间。

理智已经不在,暴怒已经充斥了他的头脑。

可他与眼前视界的距离好像咫尺天涯,无论他怎么冲锋也接近不到那一幕真实,只能惊恐地、眼睁睁地看着欺骗者挥动巨锤,一击又一击残忍地击打、粉碎着天使不屈的意志与躯体。

直到粉身碎骨的天使被欺骗者的巨爪举起,随着利爪的合拢,卡托斯听到一声令人心碎的、脊椎与脖颈的双重裂响。

……

“荷鲁斯!!!!!”

芬格尔惊恐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路明非发出一声暴怒的癫狂吼叫,拖着巨刃头也不回地冲入那深邃不知通往何处的黑暗。

“团长!你在做什么呀团长!!”

他想要冲上去把路明非给拦下来,却听见呼啸的狂风带来了兴奋至极的大笑,似乎有人对自己的恶作剧感到相当地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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