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睡觉还是安分点好

索遐声色俱厉,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可知dào

,你这样做,不是死了一个人那么简单。一旦引起了朝廷的猜忌,再加上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你会毁了凉州。这一处北方最后的一片汉家避难所,将会在你的手里,毁于一旦!”

“我当然明白,不就是嫁祸凉州,将你们的不臣之名坐实吗?”徐贺不为所动,语气依然是那么的轻描淡写,“我和那个俞归素不相识,杀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只是可惜,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吶!”

“果然是这样,”索遐面色凝重,愤nù

地盯着徐贺说道,“这么做,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我从来都没想过,从我开始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我就不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了。一个连命都不要的人,还会要什么好处吗?”徐贺梗了梗脖子,淡淡地说道。

“我不相信,一个人冒着死亡的危险来杀人,却什么都不求。这样的傻子,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索遐向前探了探身子,冷冷地看着徐贺。

“信不信由你,不成功便成仁。现在我不过是一个阶下囚而已,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徐贺闭上了他的眼睛,干脆来了个不理不睬。

“你就这么甘心就戮吗?你是怎么样,把俞归给杀死的?”索遐站起身来,走到徐贺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徐贺一语不发,眼睛依旧紧闭着。

“你若把一切都说出来,你的杀人过程,还有你背后的那群人。”索遐紧紧地盯着徐贺已经睁开的双眼,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不要告sù

我你只是一个人,我知dào

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既然你知dào

这么多东西,那你就自己去找好了,干嘛还要问我?”徐贺只是在最开始听到索遐的问话时有些慌乱,但是在数息间又恢复了平静,冷笑一声,又把眼睛闭上了。

“你自己不要命,难道也不顾及你的妻儿老小吗?”

“我徐贺孤身一人,哪来的妻儿老小?”听到这里,徐贺忽然睁开了眼睛,只是在他的眼中,却燃烧着让索遐都有些不敢正视的怒火和痛苦,“如果真的要说的话,在那一年,我也曾经有过。”

“那时候,天下已经乱起来了,”不知dào

是不是知dào

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在这一刻徐贺又翻起了自己尘封已久的记忆,开始了静静地叙说。

索遐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不发一言,整个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孤独又苍老的声音独自响起。

“我们家那时候还住在东海,虽然世道已经乱起来了,但是还没有波及到我们那里,东海还是很平静的。那时候我经常跟着我的小叔叔去海边,看那些海上的渔民驾着船来回穿梭。一到下午,那些满载着鱼虾的渔船就纷纷回到了海滩前面,在夕阳的照射下,那些长着白鳞的鱼,总是很亮很亮的。”

“到了我十四岁的时候,家里人为我找了移门亲事,我就成婚了。我的妻子是临县的另一家族的女子,知书达礼,性子很柔和,对我也很照顾。那时候虽然彼此都不认识,但是相处了一段时间,我们也变得很恩爱,就像我的父母当年一样。”

徐贺的脸上露出了甜蜜的微笑,眼中满是温柔,在他那沧桑的脸上,却总是有一种凄婉的感觉。

“后来,我的妻子为我生下了一个女儿。我的父母都很不满yì

,她也很羞愧,一直埋怨自己不争气。可我一点都不觉得,有个女儿也挺好。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她也很可爱。一家人都在,这样就可以了,不是吗?”

说到这里,徐贺那枯瘦的身体突然开始颤抖起来,原本高昂的头颅低了下去。地面上,出现了点点湿润。

“后来,”徐贺又抬起了头,只是双眼通红,眼睑中还带着点点浑浊的老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悲凉的语调继xù

讲叙,“鲜卑人突然就出现了,他们冲进了东海,杀掉了郡守和县令,在全县到处烧杀抢掠。”

“东海的人都是过惯了太平日子的人,哪里会想到有一天竟然会遇到这种横祸?整个郡的人都开始逃了,年轻力壮的逃到了不可知的远方,剩下那些老弱,全部被遗弃在路上,死伤无数,哀鸿遍野。”

“贼兵越来越多,我们家族也是支持不住了,最后也开始拖家带口地向南方跑。刚开始还跟着许多的难民,到后来,开始出现了瘟疫,不断地有人死去,有人倒下,人越来越少。不过,终于还是到了淮南,晋室的领土。”

“呵呵……”说到这里,徐贺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之中没有丝毫的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冷意,“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算是到了自己朝廷的地方了。我们兴高采烈,以为自己到家了,可以歇歇了。”

“谁能想到,这里不是家,而是地狱,是九幽之下最深处的地狱!”

“你们遇到了什么?”徐贺久久不语,索遐忍不住问道。

“遇到了什么?我们那些父母官吶,他们见到了我们这些流民,知dào

他们用什么来招待我们的吗?”徐贺绷紧了手上的绳子,指节握紧发出“咯嘣咯嘣”的脆响,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他们给我们的,是比胡人还要多的弓箭!”

“为什么会这样?就算他们不接纳你们,也不应该对你们兵戎相见啊!”这一句话一出口,索遐不由得惊呼出声,不可置信地问道。

“为什么?我也想知dào

为什么,可是没有人告sù

我,为什么我们这些北地流民,到最后没有死在胡人的铁蹄之下,竟然死在了自己人的弓箭之下。”徐贺恨恨道,悲凉的笑声依旧在房间中回荡,“无数的箭矢从对岸射来,原本兴高采烈的流民一下子变成了四散而逃的猎物,而我的妻儿、父母、兄弟,统统成了这其中的猎物,永远地倒了下去。后来,我侥幸保住了一条命,才从别人的耳朵里听到,原来,我们是奸细。”

“三十万的奸细,真是好大的手笔。这里面还有十几万的老弱妇孺,有哪一个胡人,可以请得起这么多的奸细,一起来到江东做奸细?不知这是哪一位大人下的命令,真是慧眼如炬啊!”

徐贺说完了话,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再出声。房间中的几人全都不说话,气氛变得压抑无比。

“对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亘古以来的法度。你杀了人,就必定要承shòu这之后带来的后果。如果你坦承一切,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也可以,不公布你的姓氏。”索遐看了看徐贺花白的头发,黯然地叹了一口气。

“不必了,从我的家人在我的面前倒下去的时候,我的命就已经不再属于我。在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全不全尸,都不重yào

了。”徐贺重新抬起头来,继xù

高昂着他的头,“我徐贺所做的一切,无愧于天地,绝不会令祖宗蒙羞。纵然现世会被人污蔑,后世也会有人明白我的苦心。问心无愧,又为何要藏头露尾?”

“冥顽不灵!”审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索遐有些坐不住了。他在徐贺的身前走来走去,指责道,“你口口声声说,所作所为无愧于天地。你可知dào

,你这一行为,很有可能将天下黎民,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样的千古罪人,你徐贺一个人,担得起吗?”

“你既然能抓到我,这些东西,你自己去查好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徐贺垂下头来,任凭索遐如何质问,也是一句话都不再说了。

“索大人,剩下的事情,还是让我来吧。”从索遐的背后,露出了张曜灵小小的身影。他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然后在徐贺的身前站定。

“是,索遐无能,有劳公子了。”索遐略一拱手,退到张曜灵的身后站立。

突然听到一个小孩子的稚嫩童声,徐贺心中有些奇怪。而且听索遐的语气中满是恭敬,似乎这个小孩子还不一般。他睁开了眼睛,一眼见到了正定定地看着他的张曜灵,不由得吃了一惊。

“你是哪里来的小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怪沉默不语的徐贺会突然出声询问,实在是张曜灵的年纪太小了。纵然他的身体远比同龄人要长得快,看上去就像是五六岁的孩子。但是就算是五六岁,他也依然是一个孩子,尤其是在满脸沧桑的徐贺面前。

“我是谁这个问题并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搞清楚你是谁,干了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干。”张曜灵绕着徐贺开始走了起来,在徐贺惊讶的眼神中突然开口道,“不要以为我们对你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你以为你做的事情真的是天衣无缝吗?”

“哦,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做得天衣无缝,只是不知dào

你这个小子会知dào

些什么?”隐去了眼中的惊讶,徐贺带着淡淡的嘲讽这样说道。显然,在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把张曜灵这个小孩子放在眼里。

“知dào

你最大的破绽是什么吗?”张曜灵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眼神了,心里一点也不在乎,而是走到跪在地上的徐贺面前。矮小的身躯,正好可以和徐贺持平,“你最大的破绽,就是你那看上去近乎完美的作案手段!”

“我也很奇怪你们怎么会知dào

我要来这里,你倒是说说看,让我也好死个明白。”

“好,人死之后,万事皆休。看在你已经没有多少日子的份上,我就满足你这个愿望了。”张曜灵快步走回屏风后面,然后拖着一张椅子又走了出来。

“看看吧,这就是你的杰作,几乎让我们就走上弯路了。”张曜灵指着那张椅子,对着徐贺说道。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椅子,就是寻常人家所用的那种木质椅子。要说它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它的身上布满了裂痕,就像是拼接上去的一样。

“真难为你们还把它给装上了,呵呵……看到它,你们应该也猜出来了吧?”徐贺带着一丝惊讶看了看这张椅子,随后又毫不在意地笑道。

“这就是你的作案工具,我真的很佩服你,竟然能想出这种方法来。”张曜灵摸了摸那张椅子上的裂痕,背对着徐贺说道,“就是在这张椅子上,俞归自己把脑袋伸进了绳套,自己把自己缢死了。”

“你们果然猜到了,很好,真难为你这一个小孩子,竟然能想明白这些。”徐贺斜着眼睛看了索遐一眼,眼神中不无嘲讽。

“我们刚开始没有想到这些,是因为我们走入了一个误区,一个你故yì

设下的误区。俞归死得很奇怪,他是跪在地上缢死的。”

“这种死法,超乎一般人的想象。俞归跪在地上,身上找不到丝毫的外伤,现场也没有什么挣扎打斗的痕迹。看上去很像自杀,但是俞归,根本就没有自杀的理由。所以,就连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分析得很不错,但是你知dào

,他为什么会自己把自己缢死吗?”徐贺的脸上泪痕已干,纷乱的灰白鬓发下,苍老的面孔却带着一丝的得yì

与狂妄。

“本来是没想到,你的这一个想法可说得上是独一无二。在此之前,我们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杀人,还可以这样杀。”张曜灵无视徐贺眼神中的嘲讽,继xù

在地上走来走去,“俞归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他会在晚上梦游,而正是这一个习惯,让他自己把自己给杀了!”

“你们怎么会猜到这个的?!”徐贺惊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张曜灵,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呵呵……,你不是老让我猜吗?现在你也可以猜一猜,我是怎么发xiàn

的。”张曜灵笑了起来,古艺背过身去,对徐贺的这个问题不予理会。

在刚开始,第一次到达案发xiàn

场的时候,张曜灵也是有些吃惊。在前世做杀手的时候,张曜灵见过不少的死人,也曾经杀过很多的人。杀人的方法千奇百怪,但总是脱不了人身上的那几个要害。

像俞归这样的,就是脖子上被绳子勒住,压迫颈静脉使大脑缺氧而死。

像这样的死法,一般不会有杀手会去这样做。

因为颈静脉生长在颈中部,人在咬紧牙关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在杀人的时候,有谁会把人吊起来,用人体自身的重力,慢慢地把人缢死?

最常见的做法,是用绳子勒住喉前的气管,向后用力,使人窒息而死。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老仵作在初次检查俞归的尸体的时候,才会发出“自杀”的猜测。

只是俞归初到凉州,使命尚未完成,有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他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再加上索遐从缢死俞归的绳索上,发xiàn

了那个独特的绳结。俞归是江东士族子弟,十指不沾阳春水,海面上渔民才会的绳结,他怎么会打?这一个佐证,也就更加否定了自杀的可能性。

既然不是自杀,那就是被别人杀死这一个可能性了。

只是现场没有一点点挣扎的痕迹,剔除小说中武侠高手点穴的荒诞可能性,这就很奇怪了。不是自杀,这俞归又是怎么心甘情愿地自己把自己套进绳套里去的呢?

继xù

在现场观察,张曜灵就发xiàn

了一点怪异的地方。偌大个书房,竟然连一把椅子都没有。听说这里经常有西域使节入住,难道连一张椅子都不预备?

发xiàn

了疑点的张曜灵没有出声,他悄悄地去找了杨婕儿,让这个满是好奇的小丫头去帮他问。然后张曜灵就了解到了,在之前这个书房一直都有一把椅子,只是今天不知为何,突然就没了。

那椅子不过是一把寻常的木质椅子,又不是什么前朝古董,哪个笨贼会去偷它?

想到了这个问题,张曜灵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根绳索,又用一把椅子自己做了个实验,果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俞归有梦游的习惯,只是这实在是一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怪癖,所以一心维护主人的俞亮,就没有把这个问题说出来。而正是这个疏忽,让我们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张曜灵从后面又拿出了那一根绳索,一下子挂在了椅子上,还伸出自己的手臂套了进去。

“那天晚上,俞归又开始了梦游。他梦游的习惯很奇怪,一般人梦游只是在房间里面做一些动作,而他,却是喜欢在梦游的时候看书。”

“常人认为,梦游者大概像瞎子一样四处乱撞,其实梦游者眼睛是半开或全睁着的。他们走路姿势与平时一样,很少会出现撞到墙上的事情。俞归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读书,所以在那天晚上,他又来到书房,坐到了这张椅子上,拿出了一卷书看。”

“只是梦游中的他没有发xiàn

,一根索命的绳子,已经套在了他的脖颈上。而这卷书,是我在书柜的下面发xiàn

的。你什么都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就在你眼前,俞归还留下了另一个证据!”

张曜灵从怀中掏出一卷《老子想尔注》,扔在了徐贺面前,冷冷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徐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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