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谁说我不是才子?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张曜灵手中毛笔在纸上飞快运转,旁边的人这时候也从刚才的笛声中清醒了过来,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围到了张曜灵的身边,只是看到了张曜灵写下来的第一句,旁边的众人中,就响起了一连串的惊叹声。

张曜灵充耳不闻,只是继xù

向下写下去。手中的毛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一篇从未现世的《别赋》,就在张曜灵的超时空之旅下,诞生了。

赋,萌生于战国,兴盛于汉唐,衰于宋元明清。建安以后乃至整个六朝时期,对赋的推崇甚至超过诗。《史记》中称屈原的作品为赋,《汉书》也称屈原等人的作品为赋。后人因推尊《史记》、《汉书》,所以便把屈原等人作品称为赋。

这篇《别赋》,本是百年之后南朝时期的江淹,也就是成语“江郎才尽”的主角江淹所写。通过对人世间各种离别的描写,刻画和概括了他们的“暂离之状”和“永诀之情”,着意渲染了离别之苦,并进而把一切别离都归结为“怨”,却是一篇难得的佳作。流传后世千年以后,足以说明它的非凡。

“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惊驷马之仰秣,耸渊鱼之赤鳞。造分手而衔涕,感寂漠而伤神……”张曜灵手中笔飞转,极快地在纸上划过,留下一行行狂放不羁却又难以辨认的字体来。

“你看他的字!他的字!”一人看着张曜灵一个个狂放不羁的字体横飞欲出,偏偏一个比一个难认,突然失声惊呼道。

这一声喊,众人这才注意到了张曜灵所写的字体颇为不同。

中国文字,从甲骨文到小篆,成熟于秦,促使隶书应运而生。至西汉隶书盛行,同时也产生了草书。魏晋时期楷书和行书兴起,魏碑是三国时期的墓志铭,这时期的书法大多为楷书;在东晋时期,行书就非常盛行。但是在这段时间,基本上仍然是多种书法并存,“篆、隶、草、行、真”各体具备的局面。

在场的众人虽然大都是女子,但是魏晋时期的女子可不是后世那种被宋明礼教完全禁锢的女人,尤其是在场的都是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其文学修养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这几种书法他们都认得,但是看着张曜灵此刻所写的这种变幻无常飘渺无定的字体,却让在场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这个样子……好像是草书……可是……也不太对……”谢道韫伸出一根白嫩若春葱的食指,顺着张曜灵的字体临空虚摹但只是写了两个字,就无法将之连贯了。张曜灵所写的字一个个恣意奔放,粗看似孩童信笔涂鸦之作,但是细细一看,其中却又有着一种很微妙的联系。一个个字笔走龙蛇,奇幻百出不逾规矩,笔致似有节奏地忽重忽轻,线条或凝炼浑厚,或飘洒纵逸,明明按照正常的笔画应该这么写,但是他却偏偏转了一转,又是一个恣意奔放不循常规的字体跃然纸上。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硅,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张曜灵不理会别人的议论,依然在奋笔疾书,这短短的一会儿工夫,一行铺满整张桌子的雪白纸卷,就已经写满了一大半了。而上面,基本上都被张曜灵的那种没人认识的字体占满了。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辨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着乎?”

写到这里,张曜灵骤然收笔。嘴里低低地将最后一句念了一遍,掷笔于桌上,一手将已经被谢道韫扫到了桌子下面的一个酒壶端了起来,仰头就往自己的嘴中猛灌了起来。

“人无趣,酒亦无味,也罢也罢,该走的,总还是要走的!”张曜灵“咚”的一声将已经被自己喝完了的酒壶扔在了地上,叹息着说出了这一句话,随后一手抓住兀自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苏若兰手,牵着她举步向楼梯口走去,飘然远去。

“这字……这赋……”谢道韫并没有拦阻张曜灵,她只是机械地走过去,看着墨迹未干的张曜灵所写下的那篇《别赋》,只是吃吃地说了几个字,就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了。

众人寂寂,一阵寂静之后,从屏风后面突然“蹬蹬蹬”地跑进来一个头发散乱的青年公子,看着呆傻傻的众人问道:“刚才吹笛子的那人,是谁?”

面对他这一问,众人才缓缓地回过神来。隐隐作为众人之首的谢道韫看了看来人,平静了一下心中的情绪后才缓缓答道:“是刚才的那位张公子,不过……”

“是他?他现在人在哪里?”一听吹笛子的人居然是张曜灵,来人先是一愣,不过他知dào

谢道韫不会在这种问题上骗自己的,他又急声追问道。

“他现在已经走了,我们刚才……”谢道韫的脸色有些黯然。

“走了?你们怎么能让他走呢?”来人一听张曜灵已经离开,顿时就着急了起来,“我从来都没有听过让我流泪的曲子,这样的一个人,没有和他把酒言欢,好好结交一番,怎么能这么走了呢?”

“顾虎头,张公子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们怎么能拦住他呢?再说了,之前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对待他的,现在想一想,你再说出这种话来,不觉得羞愧吗?”谢道韫认得来人是吴郡四姓中顾家的“画绝、文绝和痴绝”的顾恺之,心中了解对方就是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性子,但是此刻听到他的话语中居然带着一丝责备的意思,当下俏脸一沉,语气有些冰冷地说道。

“我……”顾恺之有些张口结舌,尴尬地笑着,却不知dào

自己还说些什么了。

此刻顾恺之才从刚才的那股狂热中清醒过来,眼前这位可不是自己能招惹得起的,倒不是陈郡谢氏有多么可怕,而是这一个女人,实在是不好惹啊!

“咦,这是什么?”顾恺之左顾右盼想要找点东西岔开话题,这时候突然发xiàn

了在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卷,顿时就好像发xiàn

了新大陆一样,也不去看谢道韫不善的望着自己的眼神,径自就走了过去。

只是看了第一眼,顾恺之的脸上,就开始慢慢地变得凝重了起来。待由头至尾将全篇看完,顾恺之突然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对着外面大叫道:“子敬!子敬快进来!快来这里看看!你的性命在这里!”

顾恺之这一声喊之后,从屏风后面又转过来另一名少年公子来。他面色白白净净,看上去就透着一股书卷气,一边向着顾恺之这边来一边在嘴里笑骂道:“顾虎头,你又发什么痴?这里这么多人,你也不知dào

……收……收……”

一连“收”了好几次,此人的全部心神就被张曜灵留下的这一书卷给吸引去了。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上面那一行行的龙飞凤舞的字体,那一个“敛”字就再也忘了说了。

和顾恺之的反应不同,看完了张曜灵所写下的这篇《别赋》,他的额头上已经是满头大汗。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看着张曜灵的字迹不离开,嘴里喃喃自语道:“这字体……和父亲的不一样……和张芝的也不一样……又好像都一样……这个钩……怎么是这样的……”说着说着,他就做出了和谢道韫之前完全一样的模仿动作,只是和谢道韫不同的是,他一连模仿了好几个字,还是没有露出和谢道韫一般的滞涩之感,依然在继xù

着。

“哈哈哈,子敬啊,你平时都这么叫我痴,今天一看,你可比我痴多了!”看着子敬那副魂不守舍只是照着书卷模仿的样子,顾恺之哈哈大笑了起来。

顾恺之的笑声很大,只是完全被张曜灵的这幅书卷给吸引了全部心神的子敬,却完全没有听到顾恺之在调侃自己。

“哎,对了!”看着自己的朋友一时半会是没心情理会自己了,顾恺之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又问道,“这一篇要了子敬半条命的书法,是何人所留?我怎么从来都不知dào

,在建康城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也是那位张公子留下的。”谢道韫冷着一张脸没有回答,一名隐在人群中也不知dào

是哪一家的小姑娘怯怯地回答道。

“也是他?怎么可能!”这回轮到顾恺之大吃一惊了,他凑过去又向着整篇《别赋》看去,只是越看下去,这脸上的神色就越加凝重。

“子敬,这是你的本行,你看看,这篇文章写了什么,握着只能猜个大半,但要是连贯起来,就觉得好像都猜错了!古怪古怪……”顾恺之苦恼地摇着头,同时捅了捅依然满脸迷茫地模仿着张曜灵字迹的子敬。

“这是一篇赋,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这么读的……”子敬的阻力带着深深的不确定,再次看了整篇文章一眼,他深吸了一口气,语速很慢地念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一篇文字并不多的《别赋》,就在子敬这一语速极慢抑扬顿挫的语调声中,被这么朗读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子敬才把这篇《别赋》读完,只是读完之后,他的额头上已经满是细密的汗珠。时近深秋,还是夜晚,虽然是江东但也已经多了许多的凉意,他这时候出了这么多的汗,倒不是被热的,而是在辨认张曜灵这恣意奔放不循常规的字迹的时候,耗尽心神所累的。

“这……这个……真的是那个张曜灵……他……他怎么会……”一个声音艰难地说道。

众人循声望去,这时候才发xiàn

不知dào

什么时候,在那一边的人已经全都聚到了这一边来,将这边的空间挤得个满满当当。而这时候说话的,就是其中的一个大家公子。

“敬弟,你怎么了?”王徽之这时候注意到了自己的弟弟面色不同寻常地看着桌子上的书卷,兄弟情深,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五哥,你……你看看这个……”子敬艰难地伸手,指了指面前张曜灵留下的那张书卷,而他自己的的眼睛,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上面。

“这个……”王徽之先是有些漫不经心,但是细细一看上面的字体,这双眼睛,也马上变得和自己的弟弟一样得大。而且和他的弟弟一样的,他的手指,也喀什不由自主地临空模仿了起来。

“这真的是那个张曜灵写的?”这一回,这个问题是谢朗问的。他皱着眉头看着面沉如水的谢琰一眼,对着站在谢道韫身边的谢玄问道。

先是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看到她没有什么反应,谢玄略一迟疑,就答道:“没错,张公子在吹完那首令人难忘的笛子之后,就挥毫写下了这篇文章。听张公子说这是一篇叫做《别赋》的文章,只可惜我们几个都认不全,还好有子敬在,才让我们了解到……”

谢玄的话还没有说完,谢朗就打断了他的话,追问道:“那个张曜灵呢?去了哪里?”

“他走了。”谢道韫替谢玄接上答道,只是她的声音中可没有太多的暖意。

谢朗没有在意她的语气,只是眉毛一拧,急声道:“他怎么就这么走了?文会才进行到中途,甚至都没有向我们说一句话,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真是北地怆夫,一点礼数都不知dào!”

“你们刚才是怎么对待他的?怎么,只需你们冷遇嘲讽别人,就不允许别人拂袖而去吗?”谢道韫的语气更冷,珠玉一般的声音打断了谢朗有些气急败坏的抱怨。

“你……”听到谢道韫这么对自己不客气,谢朗气结,伸手指着板着一张俏脸的谢道韫,就要反唇相讥。

“好了,都是自家人,能不能别这么胡闹?”这时候很少说话的谢琰突然出声止住了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争吵,一双眼睛在周围神色各异的众人中扫视了一圈,脸色阴沉,沉声道,“走就走吧,以后有机会的话,还会再见面的。”

“这个张曜灵……”谢琰的声音就像他的脸色一样捉摸不定,幽幽说道,“……还真是有些不一般啊……”

且不提在望远楼的这些人的重重复杂心思,苏若兰被张曜灵拉着就身不由己地离开了望远楼,一直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走了好一段路,苏若兰才从刚才对于张曜灵惊人表现的震惊中,回过了神来。

回过神来之后,苏若兰依然在跟着张曜灵向前走。只是这时候她看着张曜灵的眼神,却变得异常地古怪。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认识我了?”虽然苏若兰一直跟在自己的背后,但是张曜灵却也敏锐地感受到了背后这个小丫头的古怪眼神,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她。

“哼!”但是让张曜灵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停下来问出这句话,苏若兰确实收回了自己那奇怪的眼神,但是却变成了一张生气的小脸,对着自己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冷哼,小鼻子一挺,下巴一扬,给了自己好大一个白眼。

“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刚才也没哟得罪你啊?难道是刚才在楼上还没有吃饱,就被我这么拉了下来,现在肚子饿了,就开始怪上我了?”张曜灵知dào

这个小丫头心中肯定有着不小的疑问,但是却没想到她居然会生气,这时候心思一转,就开始开启了玩笑。

“呸!”苏若兰面色微红地啐了张曜灵一口,愤愤不平地指着张曜灵嗔道,“你以为我是你啊?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在那里胡吃海塞,一点形象也不注意!不知dào

的,还以为你三天没有吃饭呢!”

“那算什么,我们去那里就是去赴宴的,那么多人看着实在太讨厌了,看着就让人来气。不如化怨气为食量,先把自己的肚子填满,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张曜灵无所谓地笑笑,丝毫没有被苏若兰当面揭短而羞愧的意思。

“厚脸皮,真拿你没办法!”面对已经修liàn

到了脸皮“刀枪不入”境界的张曜灵,苏若兰除了给他一个大白眼之外,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办法。

“对了,你别岔开话题,我差一点把正事给忘了!”苏若兰似乎想到了什么,狠狠地瞪着张曜灵,原本柔美的声音也多了些怒意,“你说,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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