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孤勇者,总是动如雷霆

长满藏青色鳞片的双手从巫女服的宽袖中伸出,握住了那道炽白色的,充满毁灭力量的雷霆。

电弧瞬间爬上了绘梨衣的手臂。

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响起。

在这道雷霆之下,绘梨衣双手上藏青色的鳞片一片片炸开,鲜血飞洒出来的一瞬间,就被雷霆中的高温所烧成虚无。

只是顷刻间,她的双手就已经血肉模糊。

可她的脸色是那么的坚决,坚决到没有任何的事情能够动摇她的决定。

如果要问她为什么要做么做,她可能答不出来。

她只知道,如果这道雷霆落在那个男孩身上,那个男孩可能会死。

她只是不想那个男孩死。

她本来就是怪物。

怪物都会死的。

她拥有的并不多。

她的世界也不大。

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那个神明一样的女人也是来找她的,她其实一开始就隐约知道了有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所以她进入夜之食原后,一直都很慌张。

路明非让她跑,她立刻就跑了。

她只想离开这里,这里很可怕,这里藏着很可怕的怪物。

可是,在看到路明非留下来挡住那个怪物,要被高阶言灵毁灭的时候。

她停下了脚步,她甚至没有多想,下意识的就挡在了路明非的身前,伸出双手朝着那道雷霆抓去。

她知道那道雷霆很恐怖,她也很害怕。

可是,她更害怕以后再也看不到那个男孩。

就像曾经黑暗世界里碰到的第一个人,第一束光。

那个人朝你伸出了手掌,拉着你就跑,你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跟着,却也舍不得松手。

那束光照在你的身上,让你感觉到了世界的温度,也为你照亮了世界的色彩。

于是你终于看到了世界的美丽,感受到了世界的温柔。

所以你就会格外的珍惜啊。

所以你就想永远的去拥抱那个人,拥抱那束光啊。

炽白的雷光淹没了绘梨衣,那个愚蠢的女孩像断了线的风筝飞起,鲜血如樱花般盛开。

路明非时间零开启,黑鳞覆盖的胸膛上,裂痕再度扩大,鲜血从鳞片下不断的涌出。

他撑着身体被撕裂的痛楚,抱住了那个巫女般的女孩。

路明非只感觉被恐怖的力量撞上,重重的砸落在地上。

他能够感受到绘梨衣身上还残留着雷霆之力,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开绘梨衣。

路明非抱着绘梨衣倒在地上,在那股力量的冲击之下,他只感觉咽喉涌起腥甜,却被他生生咽下。

此刻的绘梨衣,宽大的巫女服袖袍已经化为灰烬,她的双臂,龟裂出一道道焦黑的伤口,看起来极其恐怖。

可她的眼神,还是那般决然。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路明非,见路明非没死,决然疏冷的瞳孔才有了光亮。

真蠢,像极了曾经的他,路明非心想

绘梨衣的出现,让白王眼神微微愣了一下,有些恍然。

为什么呢?

那个女孩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应该抓住所有的机会跑掉才对。

龙族就是这样的啊,打不过,跑掉就好了啊。

为了力量,为了权利,应该可以不顾一切。

数万年来多少人想要获取祂的力量,只要拥有了祂的力量,可以做到一切事情。

白王血裔一直都想要获得祂全部的力量,祂也想收回所有的圣婴。

可这个女孩,似乎对于祂的力量,从来不感兴趣。

她明明很害怕,她也知道那道言灵的恐怖,可她还是决然回身挡在了那个人类身前。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祂的心中升起。

祂竟然有那么一瞬,羡慕对方。

明明,祂才是执掌最高权力的存在。

祂才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祂高高在上,庄严神圣,不可侵犯,不可亵渎。

这里是祂的国度,祂是这片国度之中的神明。

理应是眼前的这些人羡慕祂才对。

可无数年来的孤寂,让祂趋近于真正的神明。

只有无情的神明,才没有太多的缺点。

一旦神明有了所谓的感情,那就再也不是神明。

而祂,也不太理解人类的这些感情。

只是这一幕,依然让祂有些烦躁。

祂突然有些讨厌这些窃取神明权柄的人类了。

祂的心因为绘梨衣的举动而微微掀起波澜,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无数年的岁月,并不会让祂因为一件事,一个人而改变性情。

祂的目的从来就只有一个,明确而直接,那就是补全自己。

也是在祂愣神的片刻,风间琉璃握着‘贪婪’出现在祂的身后,斜斜朝着祂斩落!

逆袈裟!

此刻的风间琉璃,像是疯了一般,白发狂乱,那双森冷的眼睛中似住着两只恶鬼。

可是,祂也只是微微震动了流云般的膜翼,瞬间就从风间琉璃的刀光之下消失。

然后,无声无息之间,祂出现在了风间琉璃身侧,举起金色权杖朝着风间琉璃砸落。

祂的动作是那般举重若轻,又从容优雅。

可风间琉璃用‘贪婪’去挡时,却仿佛有千座大山压在了他的身上。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么?!

咔咔咔!

风间琉璃握刀的手顿时开裂,裂开的皮肤下,甚至能够看到手臂中的森森白骨!

轰!

下一刻,风间琉璃整个人如同流星般坠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

风间琉璃张口就是吐出一大口的鲜血,脸色苍白下来,虚弱到了极点

嗤!

诺顿和康斯坦丁从雷霆构筑的囚笼之中走出。

他们两人,身上都冒着恐怖的白烟,甚至身上还有血肉烧焦的气味传出。

路明非的‘不要死’和龙类本身的自愈能力,让他们的伤势能够控制在一个平衡的程度。

甚至在缓缓的愈合。

只是愈合速度太慢了,慢到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诺顿和康斯坦丁目光扫视了一圈,看着重伤的路明非和绘梨衣,看着躺在深坑中的风间琉璃,看着在风王之瞳风暴之中挣扎的酒德麻衣,两人都是心中一沉。

简直是全军覆没啊!

他们当中没有全元素掌控者,很难对付白王。

白王本身的力量就足以和他们匹敌,更难缠的是白王所掌握的言灵。

“明非,我和康斯坦丁尽可能的护着你们离开,速度要快,我不知道我和康斯坦丁能撑多久。”诺顿看向路明非说道。

唯一的方法,可能就是他和康斯坦丁两人硬抗白王对路明非几人下达的攻击了。

他们肉厚,可以抗一阵。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必须要离开,不然全都得留下。

路明非并没有回答康斯坦丁,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怀里的女孩。

她此刻竟然还对路明非笑,路明非只是表情漠然的看着她。

路明非并不怕死。

从当初和零一起潜入青铜城找康斯坦丁,用康斯坦丁威胁诺顿的时候,他就想过会死。

可跋涉了那么久,总是要做点什么的不是吗?

他从那么远的路走了回来,总要做一些改变的。

尽力去做就好了。

这个过程,可能会痛,也可能会死。

但他孤身找到回来的路时,他从时光长河中逆流而上时,就已经有了觉悟。

所有的事情他一个人来背负,所有的伤痛他一个人来承受就好了啊。

反正除了零,苏恩曦,酒德麻衣外,没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狗血剧情。

苏恩曦只喜欢刺激,她不会感同身受。

酒德麻衣是为路鸣泽打工,也不会有太多的感触,她只喜欢凑热闹。

零呢,那个女孩其实路明非看不大懂,也未曾真正了解过,不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

她像个女王,没人能够猜透她在想些什么。

而诺顿他们呢,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更何况是人和龙的悲欢呢。

所以,真正背负这些事情的,从来都只是他一个人而已啊。

只有他一个人,想要那么迫切的改变结局,改变历史。

改变老唐的结局,改变夏弥的结局,改变绘梨衣的结局,改变师兄的结局,力所能及的改变一切,然后再把欠路鸣泽的都还回去。

明明都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了,可还是有些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很累,身心疲惫。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在这里停下。

“痛不痛?”路明非脸色缓和下来,问道。

绘梨衣摇了摇头,明亮的瞳孔中有泪光。

这么严重的伤势,怎么可能不痛呢?她只是不愿意说而已。

在某些方面,这个女孩真的是倔强得要死。

路明非咧嘴一笑,“看,这就是不听话的后果。”

他帮绘梨衣擦拭掉眼角的泪光,轻声说道,“不要死啊。”

你的眼眸中,应该淌着银河星光,而不是泪水。

“还能动吗?”路明非问道。

绘梨衣血肉模糊的手动了动,从口袋中摸出本子来,手上的鲜血让巫女服都沾满了血迹。

这个时候了,她还想着写字。

路明非摇了摇头,把她抱了起来,放到地上,让她站稳,温柔的说道,“我跟你说啊,你留下来已经没有用了知道吗?”

绘梨衣闻言,身子一僵,看着路明非顿时红了眼,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她突然好难过啊,心里没来由的痛了起来。

是的,她没有用了啊。

她留下也改变不了什么的啊。

她没用了啊

“你留下只会让我们分心你知道吗?”路明非又说道。

绘梨衣就这样站着看着他,不知所措。

“不许哭。”路明非说道,“我讨厌爱哭的女孩子,因为会把脸哭花,太难看了,我不喜欢脸蛋难看的女孩。”

绘梨衣闻言,伸手抹着眼泪,可眼泪它不听话啊,这也不能怪她啊。

“听着,等下你就转身,一直走,一直走知道吗?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许回头。”路明非双手搭着她肩膀说道,“你要做一个对我有用的人啊,你要听话啊知道吗?”

“你要是不听话,这会让我很烦恼的你知道吗?”

绘梨衣颤抖着身子,看着路明非想要写字。

路明非抓住了她的手,“没时间啦,在家里等我,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再带你去玩,我不骗你的啦,你知道的。”

“但前提是你要听话啊”说着,路明非狠狠的在她的额头亲了一口,然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脑袋,“现在,转身,一直走,不要回头。”

绘梨衣抬头看着路明非,路明非的眼神柔和道,“绘梨衣要听话,不然我会很困扰的。”

绘梨衣闻言,咬着牙,脸上梨花带雨,听话的转身朝前走去。

他说要听话,绘梨衣很听话的。

他说不要回头,绘梨衣就会一直走,不会回头的。

绘梨衣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不能给他困扰。

她会在家里等他的,就像是以前一样。

她边走边抹着眼泪,她想要回去啊,回去他的身边。

她也好想回头啊,回头只要看到他就好啦,可是他不喜欢她回去,也不喜欢她回头。

路明非看着那个女孩一步步的朝着远处走去,眼帘低垂。

愿你转身刹那烟火相伴。

愿你此生苦难别再重来。

这一世的血和泪,苦和难,我一个人来抗就够了。

“明非,你?”诺顿看着路明非迟疑道,察觉到了路明非的不对劲。

“老唐,谢谢你陪我这一路,等下找到机会,就带所有人都离开吧。”路明非轻声说道。

他有一个秘密。

没人知道的秘密。

从学会暴血之后,他的身体里,好像有怪物一直试图要钻出来。

路明非清楚,那不是因为提纯血统所生出的杀戮意志的问题。

那是他心中一直恐惧的问题所在。

是的,他不害怕别人,他害怕自己。

这个问题,在极乐馆遇到王将梆子声的时候,就更加明显。

那个怪物差点冲破了他的理智。

他原本想着东京的事情结束了,再向老唐询问。

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这些人都是他带来的,他要为这些人负责。

路明非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抓着黑色的梆子。

他就静静的转身,抬头看向白王,看向那位神明。

路明非知道,在那位神明面前,除了诺顿和康斯坦丁,他们都跑不了的。

他要为这些人负责啊。

孤勇者,总是动如雷霆。

如果为此要永坠黑暗,那就永坠黑暗,和世界一同毁灭好了。

这一刻,那个曾经亡命天涯,孤身跋涉千里从时间长河中走回来的男孩,抬头看向白王,看向神明。

他的黄金瞳是那般璀璨,那般明亮,眼眸中却有着那么多的——遗憾。

白王只是瞥了一眼路明非,便伸出修长纤细的手指,朝着绘梨衣点去,炽白的雷光凝聚在其指尖之上。

苍雷集束!

对于祂来说,不管怎样挣扎,结局都是一样的。

数万年的设局,今天是该收回所有的圣婴了。

也是在白王指尖凝聚雷光的时候,路明非松开了手掌,黑色的梆子落在了地上,相互碰撞之间,发出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那是召唤恶魔的声音。

那梆子声响起时,路明非璀璨明亮的黄金瞳渐渐失去了光泽,如风中残烛般微弱,直至彻底熄灭,被最纯粹的黑色所覆盖。

没有瞳仁,没有眼白,只有无尽的空洞,无尽的黑暗,像是两颗幽深的黑洞,黑洞里面藏着最深的恐怖。

黄金瞳熄灭的那一刻,那个叫路明非的男孩已经消失了,永坠黑暗,被囚困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就那么笔直的站着,面向神明,也看着那位神明,可他的眼眸再也没有任何色彩亮起,被黑暗所遮掩。

这一刻的路明非,像是一具僵硬的黑色雕塑。

这颠沛流离的一生啊,就这样吧。

路到尽头了。

努力过,挣扎过,尽力了。

那就,来最后的疯狂吧!

那就,让火焰把整个世界都点燃吧!

穷途末路者,别无选择!

绘梨衣抹着眼泪,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样。

她走得很慢,很慢。

她不能回头,她要听话,她要一直往前走,不然他会不开心的。

可是,后方传来了怪物嘶吼般的咆哮声。

那咆哮通天彻地,充满了最原始的野性与杀戮。

那是要撕毁一切的咆哮!

那是要毁灭一切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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