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白辰轩在医院上班,一位阔别一个多月的老朋友突然出现,让他感到不止一点儿欣慰。

“元樱?”

“果然没忘记我,知道我是谁啊?”李元樱惨淡地笑。

“忘不了的,但是,你看起来精神不振,脸色也不好。”

“我生病了。”李元樱怏怏地坐下,口齿不清地说。

“哪里不舒服?”

李元樱欲言又止,良久才说:“心里。”

“心里……心里感觉怎样?”

“痛,愁,闷。”

“心病还是——”

“就是心病,”李元樱怔怔地说,“我爹要把我嫁出去了。”

白辰轩的心仿佛被浪涛拨动一下,荡荡漾漾,“哦,”他答,蠕动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半晌,他说:“你……是来要回你的嫁妆的吗?我放在屋里,现在——”

“不是,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李元樱问,“还在?”

“当然在。”

“没有送给你表妹?”

白辰轩低眉摇头。

“为什么不呢?”

“不能。”

李元樱有点高兴,这点兴奋瞬间又被汹涌的悲伤淹没,荡然无存,她只得低头弄自己的衣角,愁容满面,楚楚可怜。

“那你今天是来……”白辰轩问:“吃药还是?”

“不,就为告诉你,还有一件事,也许你不知道。”李元樱揪着衣角拉扯,显得极难为情,她说:“前段时间媒婆来我家替我说亲事,被爹拒了,媒婆向我说的人……就是你。”

“哦。”白辰轩头皮发麻,不停眨眼,回想起之前的纠葛,他脸也红了。

“父母之命,我不敢违。”李元樱轻语说,“只是,我不想嫁给一个我从没见过面人,我的心病,任何药都治不好,如果你还在意我……在意我的病……不知你能否明白我的意思。”未说完,李元樱最后深情地看他一眼,走了。

白辰轩无心看病,请了假,独自在大街上漫步。天将黑,他恍恍惚惚地回到家,解不开自己愁苦的根源,径直往卧室走,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李元樱的样子和她所说的话。

爹娘的呼喊声他置若罔闻,那灰暗的屋里,他感到无比孤独,日复一日的度日,漫无边际的力不从心,哪里有一个人可以陪,谁能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将来的一切还未可知,去哪里找勇气面对当前的困苦………

“我想结婚了。”白辰轩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可他不再感到突兀,又想着:“这个人不会是允芸,曾经想过,可我离她越来越远。”

这樽玉面昭君象在黑暗中散发微光,白辰轩看着她,想:“她一直都在这里,李元樱,原来是你,是你一直都在这里。”

“我明白了。”白辰轩走出房间,对爹娘说:“我要去向李家提亲。”

“怎么突然想开了?我经常催促看来还有用。”白辰轩的母亲欣慰道。

白辰轩不言不语,直往前走。

他爹问:“哪个李家?”

“李元樱。”

“是李老板的女儿?”

“是。”

“儿子,可他拒了,而且我听说元樱已经要嫁了。”

“这事不用你们过问,我自己去办。”

第二天,白辰轩直接请了几天的假,又去找媒婆前去提亲,媒婆明知李元樱已经定了人家,断然不肯去,白辰轩遂自己去。

李元樱的爹——李晟,他不认识白辰轩,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奇怪。由于做古董生意,常与达官贵人打交道,好名利而轻礼教,也并不对白辰轩的贸然来访感到反感,仍然把他请至客厅,问:“年轻人,你只说找我有事,可我也并不认识你,你有什么事呢?”

“晚辈白辰轩,来向李元樱小姐求亲。”

李晟愣住,想起之前媒婆曾与他家牵过线,婉言说:“元樱已经定了,你请回吧。”

“你们把她亲事定了,可她心却没定,她不想嫁过去,伯父还需要多加考虑,务必照顾元樱的感受。”

李晟把脸拉黑,沉沉说:“自来结亲有媒婆牵线搭桥,你是晚辈,没有资格很我说,出去吧。”

“媒婆巧言令色只为挣几个钱,我只身来比十个媒婆来更有诚意,元樱将要成年,婚姻这种大事她该有选择的权利。”

李晟气急说:“我知道你,在外国读过书,说得来几句歪道理,但没用!一个小小的医生,你有钱吗?有名吗?想娶元樱,还差得远!”

白辰轩不想与他争执,国外四年的学习成果不可能被他几句话否定,在他心里,为中国医学界引进先进的西方医疗技术是“名利”不能比较的。

“我没有大名大利,但对于元樱,‘真心实意’几个字就够了。”

“呸,狗屁不如!”李晟骂道。

李元樱闻声跑出来,李晟吼道:“你跑出干什么?”

受从小的传统教育影响,李元樱对父母唯命是从,尽管天性中有些外放跳脱,在父母面前也不敢表现,她见了白辰轩一面,已是高兴,被爹一声吼,她怯怯地往后退。

“送客。”李晟冷冷地说。

管家就过来请白辰轩出去。

“我还会来。”白辰轩望着她说。

李元樱窃喜,李晟大喊:“你做梦!”

管家急忙打发白辰轩走了。

这晚,他几乎一夜无眠,重重的黑眼圈和眼角的疲倦依然遮盖不了他眼神中光辉,这一丝坚毅,一丝淡漠,使他回想起四年前的自己,那时带着理想出国求学的自己,也曾不顾一切。

第二天,他早早地站在李晟家门口,李晟出门,漠然视之,坐拉车而去。

第三天,他仍早早地等在门口,李晟漠然,吩咐所有人不得告知李元樱,白辰轩等了两天,她只字未闻。

第三天,他依旧如此,这天就有闲言碎语在邻里之间流传,李晟气急了就叫人赶。

第四天,白辰轩依然没放弃,这事传到与李元樱将要结亲的陈家,陈家已经令人来询问,李晟气急败坏,拖一跟门栓出来打,边打边骂:“混人!败坏我家名声!败坏元樱名声!”门栓实实在在地打在他腿上、背上,手臂上,白辰轩咬着牙,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曾这样打自己,由于每每错在自己,于是在挨打是直说:“打得好,打得好……”

现在挨着李晟的棍子,他也颤颤地说:“打得好,打得好。”

看戏的人越来越多,惊动了家里的人,李元樱才从家里人知道爹在打白辰轩,忙跑出来劝。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李老板,你这样要打死人勒!”有人说。

“小伙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且究竟也没做啥对不起你的事,你这样打他?”

……

李晟只得住手,看见李元樱挤进人堆里。

“你过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哪里去撞了这个煞星!”李晟怒道,“还不回屋去,信不信给你两栓子?”

李元樱看见白辰轩殷殷期盼的眼神,杵着不走,李晟比划两下,狠狠说:“还不走!”

一个丫头这才拉着她进去,走到门框她拉着门便不走了,站在这里愣愣地看。

李晟忽地丢下门栓,显得无可奈何,歪着头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娶元樱。”

“休想!做你的白日梦。”

白辰轩不说话,半晌张口缓缓说:“即使你不准,走天天守在这里,元樱也嫁不出去。”

“你——你——”李晟气得暴跳,“我家元樱凭什么嫁给你?你是不是疯了?”

“凭我们两厢情愿。”

“呸!我把女儿养这么大,你一句话就娶了?”李晟骂道,“穷医生!要钱没钱,要名没名,一辈子别想娶。”

“伯父天天把‘钱’字挂在嘴边,难道只要有钱就可以娶你的女儿?”

“是!你有吗?”

元樱听了,一阵心寒。

“那好,你要多少?”白辰轩问。

李晟冷笑一声,量他拿不出,赌气说:“你要能拿出陈家答应所给出的一半,我再考虑。”

“多少?”

“三百大洋”

“好。”白辰轩看了看大门前的李元樱,转身离开。

李元樱心里一惊,惶惶恐恐的,她不知道白辰轩这一走,是否还会回来,她的精神忽地低沉下去,像沉如湖心,周围一切窸窸窣窣的声音,完全与她无关,她失去思考的能力,无言地望着天,好一会儿过去了,她开始有一些想法,她从没想到竟会有一个男人为自己不顾一切的付出,这种付出漠视着世俗与礼教,冲击这这个思想半开半闭的时代的束缚,撼动着自己十八年来受到的父系教育形成的观念,她决定要做一件以前从不敢做的事情。

白辰轩回到家,苦苦考虑半天,他决意这样做了,于是出门。

“干什么去?”他母亲问。

“借钱。”

“我们家也不缺钱,借来干什么?”

“娶亲,下聘礼。”

“你——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你要娶谁家的女儿?”

“不用商量了,你们很满意,就是李元樱。”

“她不是——”

“娘,我走了。”白辰轩说。

“这,你这孩子,总得告诉我你去哪里借钱。”

“表妹家。”白辰轩回头说,然后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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