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都很心累,庄云铖坐着,小蝶在他身后为他捏肩,庄云铖问:“这里没其他事了吧?”

“没有了。”

“我想再找个懂日语和汉语的人来,技术指导和原料采购的事情很多,桥本和井下讲的话都要你翻译给工人们听,你还要管理,太累了。”

“不累。”

“这是假话。”庄云铖转身说,“你比任何人都累,我不忍心。”

“再过段时间,等玳安和工人们熟练一些就好了,刚开始也是正常。”小蝶问,“出口商和渠道谈妥了吗?”

“好了,这第一批次的火柴质量定不那么好,价格遂出得低些,商人都愿意购买,这个消息传出去,又对城里其他几个厂造成威胁,他们后面也是有外国人支撑的,不好办。”庄云铖说,“本来这行就是暴利了,那些资本和买办操纵的工厂又极尽剥削,没有人道了。”

“等质量上去,必须把价格涨到与市场一样,否则也只是便宜了那些商人,他们卖到普通人手里的何尝不是一个牟取暴利的过程,宁愿把厂里的工人福利提高一点,这样他们干活儿才有动力一些。”

“我也是这个意思,”庄云铖笑道,“俗话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我们却偏要这样,有些人要不满了。”

“没办法,外国人和某些丧尽天良的走狗不把中国工人当人使唤,我们却不能。”

“是啊。”庄云铖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多,工人们也快吃晚饭了,“我们也回家吃饭吧。”

“我也回去?”

“回去,一个人太冷清了,我受不了。”

“好吧。”小蝶说,“让我先去同桥本和井下交代交代。”

“嗯,我在这里等你。”

小蝶随即出门去了。

一会儿小蝶返回,两人走在路上,庄云铖说:“自从那天到刘臻家吃过饭,他们也见过允芸了,之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刘臻这个人也捉摸不透,他保持着旧社会的顽固,也遭受着新思想的冲击,不知道他究竟偏向那边,他总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而如今但凡接触社会的女孩们都喊着婚姻自由,他大概也在抉择中。”

“希望他知难而退,这件事,我不会应,允芸更不会答应,他若坚持,只会把我们仅存的一些情谊完全摧毁了。”

“顺其自然就好,若不是一路人,不做朋友最好。”

“不做朋友倒没什么大不了,就怕多一个敌人,这个人做任何事的目的性就很强,有时候会不择手段,得提防一点。”庄云铖说,“他一直想把我拉上他那条船上去,还好我抽身早,他心里岂会好受?”

“是啊。”小蝶说,“尤其我们还是邻居,偶尔见了面,也感到尴尬,我想,等过段时间,一切比较稳定了,我们或许可以搬离这里,而且,把曾福和玳安派到工厂里,家里人更少了,住这么大个房子,难怪你冷清,我也觉得不合适了。”

“你倒提醒了我!”庄云铖笑道,“我老早就与允芸说过一次,说想要另找一处地方住,那时没时间,再没有说起,就拖延到现在,我觉得目前就正是时候了,着手去办吧。”

“也好,这样不但避免与刘臻之间的问题,也不至于我们两三个人住这么大个房子,显得浪费。”

“是啊,把这宅院卖了,买公寓楼,小巧紧凑些,一定可剩下许多钱,到时用来周转工厂的支出。”

“嗯,等哪天清闲的时候我们去找。”小蝶说,“对允芸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也不愿意住在这里,尤其与刘臻家为邻。”

“那等周末时再去,带上她一起,以她的意愿为主吧,我无大所谓。”

“好。”

当他们两人到家,曾福已经在厂里吃过简单的饭,陈年打听到曾福的所在,偷偷摸摸来到账房。

“阿福。”陈年推门而入。

“你怎么还在这里?今天下班了,你可以回家了。”

“我租不起房,住在厂里。”

“那你就去睡觉。”曾福站起身,说:“这是账房,你不能随便进的。”

“这有什么?我又不偷不抢。”陈年笑嘻嘻地走近,曾福把账目收拾好,拦住他说:“我可不是跟你说笑,这些都是重要账目,只有少爷可以看。”

“好好好……”陈年不屑地笑。

陈年退到门边,靠在门框上,嬉皮赖脸地说:“你今天也太不够意思了,我们可是实打实的亲戚,你不但不求情,还在人前骂了我一顿让我差点干不成。”

“这是你自找的,你把人的头打出血,如果他死了,你这命也没了!”

陈年似笑非笑地摇头晃脑,突又冷笑道:“阿福,看在我们是亲戚的份儿上,给我谋个好点儿的活儿干呗,你看你,是厂里的账房先生,连你家少爷都器重你,你也挣足了面子和钱,我呢,干得要死不活的,也挣不了几个钱。”

“你还不知足,少爷的厂相比外面的厂,每天的工作时间已经减少了两个小时,薪酬也有所提高,你怎么就这样贪不足?”

“也比不了你呀,给我的好兄弟,有福同享嘛。”

曾福知道他是个无赖,从小不学无术,根本胜任不了别的工作,于是也懒得跟他说,冷冷地瞪着他。

陈年知道没希望了,于是又说:“不帮这忙,那你告诉我,我妹妹在哪里,我去找她行了吧。”

“我不知道。”曾福坐下继续整理账目,还只剩一点儿,弄完后就等庄云铖来过一过就行了。

“你别骗我了,你一定知道。”

“不知道。”

“不可能不知道,你究竟什么意思?”陈年怒道,“你不帮我算了,我找自己的亲妹妹也碍着你了?”

“当然没有,那你自己去找啊,我也没挡你的路。”

“你——好,不告诉我,那我就不走了。”陈年顺着门框坐到地上,悠闲地吹口哨。

曾福也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整理账目。

半个小时后,曾福整理完毕,陈年依然坐在门框边,“出去!少爷等会儿要来。”曾福厉声呵斥。

“少爷来也要讲理,你明知我妹妹的下落,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她亲哥哥,进城来看她就不行了?”

“你来看她?”曾福冷笑,“嫂子嫁给我大哥几年,你来看过她一次没?现在嫂子住城里了,有钱了,你就来看她?”

陈年怒道:“那我和娘把她拉扯到十七八岁,拿空气给她吃大的?况且这是我们的家事用不着你管,你只需要告诉我她在哪里。”

“哼,嫂子嫁给我大哥,就是曾家的人了,关于她的事应当是我们的家事,现在,轮不到你管,她在哪里,你也没必要知道。”

“我不跟你说,你不告诉我,我就在这里等你家少爷,让他来评评理。”陈年盘坐在地上,涎皮赖脸的样子让曾福气得胸口痛。

“那你就坐这儿吧。”曾福也不管了,回到坐上,只等庄云铖过来。

只过了一会儿,陈年心虚了,他想因为曾福跟庄云铖亲近些,所以庄云铖未必帮自己,如果曾福再添油加醋,庄云铖把自己撵了也有可能,不必冒这险,不妨等一段时间,寻找机会。这样决定后,陈年缓缓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灰溜溜走了。

之后,庄云铖吃过饭后再来过了一眼账目,巡视了一圈厂房,吩咐玳安值守,一切无虑后才回家睡觉。

第二天,天明。

庄云铖刚起床,有一个人匆匆跑来,风将他的脸刮得通红,他肃肃地说:“奉瞿大小姐之命来禀:瞿老爷走了。”

庄云铖脑袋轰鸣一下,“什么时候?”他忙问。

“凌晨一点多。”这人说。

“他们人呢?在山里还是回家了?”

“瞿老爷昨晚就不行,他们都赶往山里见最后一面。”

“后事怎么安排的?”

“在家设灵,供人吊唁,另遵老爷遗嘱——愿长卧山坳中,因此老爷遗体不再运回,择日就在老爷长居的地方修建陵园,葬在那里。”

庄云铖愣愣的,心想瞿老爷子也算如愿,于是点点头。

这人随即告辞而去,庄云铖想此时瞿颖娇一家人定忙得不可开交,不好去打扰,况且瞿老爷子并不在乎凡俗之礼,自己只要心里有意就行了,这时他想起瞿天临所写的《临仙笔记》,庄云铖想着他的一生完整了,今早他这一走,这本《临仙笔记》也该收尾了。

三天后,是瞿天临下葬的日子。

众亲友邻舍吊唁毕,吃了丧饭各自回家,庄云铖要去送他最后一程,其实两人也只见过三面而已,更不谈多少交集,庄云铖同他并无所谓有多深情感,只是觉得自己与瞿天临有种莫名的联系,看着他,庄云铖仿佛看见了自己老去时的样子。

“怎么了?”小蝶看着皱着眉头的庄云铖问。

“瞿老先生走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庄云铖始终微微仰头看着天。

小蝶与他并排站着,十指交叉,搁在肚腹处,也看着天,一切都那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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