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微凉不知道温疏白今天是哪根筋不对了。

“师尊尊啊,我要是哪里做错了,您就直接惩罚我,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坐好,不要乱动。”

温疏白今晚想说的话,的确还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说。

他怕一不小心,把她吓得,从这崖上跳下去。

于是,先将她摁坐在海崖边的石头上,微躬身子,用手指替她重新拢了头发,又仔细挽好,一面梳头,一面看着月亮缓缓爬上中天。

他的手法,又轻又娴熟。

“师尊尊以前是不是经常给眠儿梳头?”楚微凉问。

但是自从她来了之后,其实就根本没见过温疏白亲自照顾孩子。

温疏白的手顿了一下,柔声道:“是过去每日给你梳头。”

楚微凉想了想,也对。

木偶人的头发,如果不梳好,实在是有碍剑君颜面。

她头顶被摆弄地酥酥的,有点想睡。

崖边海潮温柔,一片静谧,忽然不想与他说扫兴的话,便幽幽道了声:

“谢谢……”

一轮圆月,从海平线缓缓升起,又大又亮,渐渐高悬在波光粼粼的海上,向海中投下一轮倒影,照出崖顶上的一双人。

温疏白将她头发重新梳好,双手顺势落在她一双肩头。

躬身在她耳畔,温柔唤她,“阿凉。”

“嗯?”

“海底月是天上月。”

楚微凉正困呢,完全不想吟诗作对,直接装傻,“啊,然后呢?”

温疏白:……

“没有然后了。”

他仓促间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温柔,被一盆凉水浇到底,悻悻站直身子。

以为她会知道下半句的。

看来是并不知道。

温疏白绕到她身边,与她并肩坐下。

已经没了表白的兴趣,直接进入下一个话题。

“阿凉,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为师……,并不是个好人,你会怎样?”

“您本来就不是好人啊,不然如何会受得了我?”楚微凉打了个哈欠。

温疏白:……

“我是说,最坏的那种,你最讨厌的那种。”

说起这个,楚微凉就觉得没有对诗那么无聊了,顺势竖起两根手指。

“这世上,我最讨厌的人有两个。”

“谁?”

“一个,就是方寂雪。只要一想到他,就想到我那憋屈的一辈子,从来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所以,只要他活着一天,我就一天不能摆脱过去那个屈辱又可笑的自己。”

温疏白默默将手,从自己的膝头,挪到她的腿上,以示安慰。

“他不会再活太久。那么,另一个人呢?”

“另一个……”,楚微凉目光忽而变得悠远,并没有抗拒他的手,“另一个,叫做君拂衣。”

温疏白:……

他艰难牵了牵唇角,“魔尊君拂衣,你……,还记得他?”

“记得,若不是因为他,我如何会兵败北芒山?如果当年没有败,又怎么会遭受那么多羞辱,落下那么多不堪的流言蜚语?我不敢说,倘若再遭遇他,要如何一雪前耻,但至少,我可以扎个小人,每天咒上他一百八十次!”

温疏白默默将手,从她腿上拿了回来,眸子动了动。

“那么,你若再见到他,可认得出来?”

“必然是一眼就认出来。他身高丈许,大腹便便,生了三头六臂八条腿,每个脑袋上有八只眼睛,猪一样的鼻子,血盆大口,长满焦黄大獠牙,化成灰我都认得!”

咳咳咳!!!!

温疏白有被自己口水呛到。

“谁告诉你君拂衣生的是那般模样?”

“没人告诉我啊,我自己亲眼见到的。所以,您千万不用担心,您与那两个人都不沾边,我从不讨厌您。”

楚微凉言之凿凿。

她的记忆里,只要一提起君拂衣这三个字,就会浮现那只巨大怪物的模样,根本挥之不去。

温疏白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便想明白了。

方寂雪既然能洗了她的记忆,想必也会悄悄篡改。

他到底挺有想象力!

楚微凉这会儿倒是不困了,“对了,师尊大晚上的,抓我来这儿看月亮,就是问我会不会讨厌您?”

温疏白整理了一下笑容,“因为我担心,有朝一日,阿凉会因为别人说的话,离我而去。”

“师尊号称北玄第一矫情祖宗,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患得患失了?”

楚微凉大着胆子,笑嘻嘻掐了他的脸一下。

手感不错。

温疏白霜染般的睫毛,微微垂了一下,“因为我……,本就不属于这里,而且,当年初来乍到之时,曾经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

楚微凉的嬉皮笑脸微微一凝,“什么事呢?师尊您说,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温疏白将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尽量又轻又软,“我刚刚得知,梵天阙金顶之下镇压的那只怪物,可能……,也是你的九妖之一。”

楚微凉眨眨眼,“哦,这样啊……所以……,师尊打算将他如何处置?”

虽然十分意外,他居然这个时候坦然承认下来。

但是,楚微凉仍然少不了戒备和试探。

一双极度聪明的男女,各自以为在暗暗藏锋露拙,实际上却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势均力敌的角逐,谁先放下防备,谁就先输了。

温疏白继续示弱,“他……,已经跑了。我已告知持琅,随他去便是,不再追了。”

“哦……”楚微凉暗暗松了口气,“多谢师尊。”B

温疏白重新抓起她的手,“所以,如果他跑来找你,与你告状,你……,不会生为师的气吧?”

“会啊,”楚微凉看着温疏白眸子里闪过一丝紧张,又偏着脑瓜儿一笑,“不过,只是一点点。”

“那就好……”

温疏白稍微放心,垂眸,抓过她软软的小手,如珠如宝,端在掌心。

“阿凉……,其实,在为师的家乡,师徒之间,并没有那么忌讳。”

这场较量,他到底还是情愿先放下身段,主动甘拜下风。

然而,楚微凉却只是看着自己被托在他掌心的手,“哦。”

之后,把手收了回来。

除了“哦”,能说什么呢?

这世间,最没意思的,就是生死相许。

她关于情爱的念头,早就随着邪根被斩断,而彻底消亡了。

温疏白既然动了心,便让她更加坚定了离开他的决心。

等阿悔来了,立刻就走!

再不走,温疏白早晚会变成第二个方寂雪。

两人正尴尬间,忽然不约而同扭头,看向身后的同一个方向。

有人在偷笑!

“谁!出来!”

阴影里,一个八九岁孩子的身影,急速飞奔着跑开了。

温疏白陡然站起身,神色凝重。

在太冲教的内城禁地,居然有人可以如此近距离的偷听他的谈话而不被发现,而且,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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