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狼狈,丑陋,低贱,还妄想追求师尊?呵,你也配?”

“静穹之耻,修真界之耻,皓月之耻!”

“孽徒穆书凝,你可知错?”

“叛离师门,勾结魔族,罪不可赦,天道在上,今日起,吾晏青时,与此逆徒,再无半分瓜葛。”

“孤今日敬你一声国师,是念在往日你为大殷国事操劳,国师你且饮下这杯毒酒,孤会保你一个全尸。”

这些话,绝情又刺耳,伴随着一张张扭曲又模糊的脸,像是浮影泡沫一般,在穆书凝的脑海里浮上来,又炸开。

一瞬间,剧烈的刺痛翻涌而来,穆书凝失声闷哼,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胃里毒酒灼烧的痛感还在,整个身体就像是被卸掉了一样,又疼又酸还不听他使唤。

穆书凝头晕脑涨,勉力睁开眼,入眼的是一双粗糙干枯的手,从骨架大小来看,这双手的主人是一位少年。这双手上面满是泥污,指甲缝里黑乎乎的全是脏污,他强忍着心头的干呕,收回视线,打起精神仔细查探四周,他发现他此时正缩在一个墙角里,与他挨着的这两面墙漆黑肮脏,上面隐隐约约还能看出些粗鄙的辱人之语,目光往下转,他最先看见的是潮湿发霉的半床被子。

这半床被子里面的棉絮已经黑乎乎的了,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另一半,不知被什么人撕走,边角处破破烂烂的,那些黑乎乎的棉花团不住地往外掉。

穆书凝敏锐地察觉到这里不是他会去的地方。这具身体十分虚弱,看大小是个少年,穆书凝心里倏然一跳,莫非自己是借尸还魂了?

穆书凝揉了揉眉心,另一只手却激动得一直在颤。他已经喝了百里晋杨赐他的鸩酒,把他为大殷王朝出谋划策,鞠躬尽瘁的三十年抹得一干二净,他也还记得清楚鸩酒滚烫,一路烧灼着食管,最终在胃里爆发,他没来得及看一眼百里晋杨是什么表情,就在对整个世界的诅咒中步入死亡。而现在,老天重新给了他一次生命,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

穆书凝眼中迸发出热烈而灼然的光,他还没死!

下一瞬,穆书凝眼中的光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仇恨与怨怼,既然我穆书凝没有死,那么上一世所有负过我的,我要一一讨回来!

穆书凝的双眼黑亮而有神,他闭上眼想稍微休息一下补充体能,可没想到,迅猛窜入他脑海的是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

这个身体的名字叫秦昱行。

秦昱行的过往相当惨。秦昱行从小无父无母,被裹着一张小被子扔在了江边,肚皮上就三个字:秦昱行。可怜的孩子恰好被过路的一位拾荒老者捡到,老者心疼他长得水灵,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想要养在身边,等老得走不动的时候也好有个人给他养老。

秦昱行叫这位老者爷爷。

只可惜爷爷福薄命浅,他好不容易将秦昱行拉扯到五岁,突发急病,死了。

秦昱行又一次成了孤儿。五岁的孩童已经懂事,会认人了,街坊邻居们都心疼这孩子,但谁也不敢带回家养着,怕一不小心就养出个白眼狼。

秦昱行懂事得早,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动不动就撒娇耍泼,他没人疼没人爱,撒娇耍泼也不知该撒给谁看。在街坊邻居的帮助之下,秦昱行把爷爷安葬好,就过上了沿街乞讨的日子。

一开始那些街坊邻居还有些心疼,看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活得没个人样有时还会给他送些饭过去,在长久的压抑与痛苦之下秦昱行变得木讷而呆滞,邻居阿婆给他送来白面大馒头,他愣愣地吃,不知道道谢,对门新进门的媳妇给他送来衣服,他接过来,一个字都没说。长久以来,街坊邻居的知道这个孩子不讨喜,谁还愿意热脸去贴冷屁股。

就这样,他一路乞讨,乞讨了十年。

这条街上有一个乞讨的小组织,说是组织,其实也就是个小团体,里面的人称兄道弟,各人负责乞讨一小块区域,只是每天需要把乞讨来的三成钱物上交给这个小团体的领头人。领头人则负责划分他们每天乞讨的区域,互惠互利,各不影响。

秦昱行一直都是这个组织强抢的对象。面容僵硬,也不说话,行动还迟缓,大家都以为他是傻子。

社会底层的人无力欺辱比他们地位高的人,但是他们可以欺辱比他们还弱的。因此,秦昱行就变成了底层的底层。

爷爷留给他的房子被这个小团体强行征用,还不准他回去,而且每天他好不容易乞讨来的钱财,一大多半都要被他们抢走,最后只给他留个铜板让他买些吃的留着续命。

但凡是有些气节,有些志气的就该奋起反抗,就算一个人打不赢,也得奋发一次让那些恶人看看他的气性。

可秦昱行没有,一次都没有。他软弱得就像是熟透了掉下枝头的烂柿子,一戳,不但不会反弹回来,还会被戳出一个窟窿。

在长久的欺辱与压抑之中,秦昱行骨瘦如柴,双眼无神,住在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盖着一张破烂的半张被子。

角落与被子,是他的全部家当。

在这个肮脏的泛着恶臭的角落里,他被活活饿死。

几乎就是在这一瞬间,穆书凝前来接管这个身体。

从记忆中得知,此时,已是他死后的第三年。

穆书凝少不了感慨,这双眼一睁一闭,就是三年,饶是他修行百年,也不由得感慨光阴不等人。

忽然间,不等他有一丝缓和,就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嘲讽的笑语,这笑声嚣张无比,穆书凝几乎可以在脑海里直接想象出声音主人那张无比欠揍的脸。

“哟呵,傻子,在这呆着等着钱从天上掉下来呢?”

穆书凝抬头,神色骤冷。

只见几个勾肩搭背的人懒懒散散站在一块,挡住了光照射进来。这几个人无一不穿着邋遢,头发乱如蓬草,但脸上的表情都是嚣张跋扈的。

这几个,大概就是那个乞讨团体里总是压榨秦昱行的人了。

为首的人叫阿毛,因为他的头发只有头部正中有一排头发,两边全都是光秃秃的,久而久之,大家也就这么叫着了。

阿毛嘴里叼着根草叶,他朝穆书凝走近一步,语气丝毫不客气:“喂,傻子,今天有钱吗?”

阿毛刚一靠近,穆书凝就闻到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有饭馊和汗臭,还有长久没有洗过澡的极难闻的味儿,穆书凝拧起眉头,一脸嫌弃。

阿毛见穆书凝没反应,还以为他还是那个任他们欺凌的软弱傻子,阿毛拿脚踢了踢他的腿,满脸皆是不耐烦:“喂,钱呢。”

阿毛的脚带着一股极为酸爽的味,冲的穆书凝太阳穴青筋直跳。

穆书凝猛地抬头,眸中带着厉然的光,与阿毛对上,其中的阴冽与彻寒顶得阿毛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就这一步,高下立现。

阿毛自己露了怯,心中不禁有些恼,怨自己竟然被一个呆傻之人给瞎猫碰上死耗子似的唬住,身后的兄弟们可还都看着呢。他心头火气上涌,为了在兄弟面前找回场子似的,噔噔跑过去,手紧攥成拳,面上带着嘲讽:“区区一个傻乞丐瞪着眼想唬谁呢?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赶紧的,趁着大爷我还没生气,把你所有的钱都交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忘了,他自己也是个乞丐。

后边有人附和:“快交出来,我们心情好没准还能给你留一点。”

“别不识好歹!赶紧的。”

穆书凝挑起单边的眉毛,粗略打量了一下那几个人,眼中带着些许的轻蔑。

见穆书凝眼中的神态与平常有些不同,阿毛只觉得有些东西不在自己的控制之内了。可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他不能退缩,退缩了,那就是怂,以后他还怎么在兄弟面前大摇大摆的?

阿毛怒气中烧,抬起一只脚带着侮辱性质朝穆书凝胸口踹去:“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只可惜,他话刚说完,脚还没踢到目标,就被一只手给攥住了脚踝。

那只手瘦弱纤长,骨节上没有什么肉,干枯如树皮。可就是这样,手劲十分大,像铁箍一样紧紧箍着,阿毛一时站不稳,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什么气势,什么硬气,都被他这一摔,给摔没了。

身后他那几个所谓的“兄弟”哈哈大笑。

穆书凝还保持着坐的姿势,见阿毛摔倒,他松了手,拍拍手掌,一派气定神闲。

阿毛这个时候却是不明白了,昨天秦昱行还忍气吞声把讨来的钱全给了他们,今天怎么就突然来了这种本事?他不懂,更不愿意去想,听着身后“兄弟们”刺耳的嘲笑声,他只觉得今天他要是再不挽回些脸面,以后的日子恐怕就十分难了。

穆书凝站起身,干瘦的身体里却是蕴藏了些与往日不同的气息。

阿毛把自己今天丢脸的原因全都归结到了穆书凝身上,因此他爬起来之后,第一个反应还是冲向穆书凝,嘴里还喊着:“你一个傻子,哪来的那么多凑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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