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在泥泞的大道上。

车夫甩着鞭子赶路,车里坐着正在啃鸭脖的卢县令和宋夫人,一脸羡慕的老叶村长,还有低头生闷气的二壮。

二壮是有心气的,没有上来就去使用家里的渠道。

而是先跑到馒头铺,低价买了几十个馒头,然后又在赌场门口支了个小摊坐等鱼儿上钩。

他既然敢那么高价从老爹那里进货,肯定是有底气的。

这群混迹在赌场的人,一折腾就是小半日,连饭菜都来不及吃,饿了就想出门随便买点吃的,然后继续去赌场搏杀。

这个时候,简单快捷,且美味的鸭货,再就上两个白面馒头就成了极佳的选择。

二壮也将老爹的套路学了个七分熟,在赌场摆摊前,上来就给人家看门的青皮一人来了俩白面馒头,还主动交了十文钱的保护费。

那青皮见他懂事,也就没驱赶他。

结果二壮的生意直接火的飞起,原本按斤卖的鸭货,直接被他按个卖。

发了横财的二壮也没忘记看门的青皮,直接拿出十分之一的收入过去打点。

那看门的青皮挺开心的,他们看门一天也就五六十文钱,还得随时面对那些输极了的赌徒。

哪里有眼前这小家伙省心,摆个摊而已,也不用他们出手,一会儿的功夫就要进贡一大把铜钱,上哪里去寻这种美事。

两个青皮拍着胸脯说:“二壮,以后你就是俺们罩着的小弟了,谁敢欺负你,报我们青龙白虎的名号。”

结果二人伸手接钱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各地巡视的卢县令,以及一队衙役。

二话不说,卢县令派出衙役将两个青皮打了一顿,还顺带把青皮身上的钱财全都给抢了回来。

青衣们这个窝囊啊,那衙役的水火棍跟不要钱似的落下,嘴里骂着,“连孩子的钱都抢!想死不成!”

“再敢作恶,关了你们家赌场!”

吓得赌场的掌柜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并宣称暂停赌场,整顿三日。

卢县令这才心满意足的拽着二壮上了车。

二壮当时都麻了。

他辛辛苦苦找到的发财之路,就这么被县令大人给毁了?

见二壮一脸的郁闷,县令在一旁说教道:“怎么,二壮,你现在还委屈呢?”

二壮噘着嘴说道:“草民哪里敢委屈。”

“你以为本县不知道实情,做错了好人?”卢县令讥笑道。

“不是吗?人家好好地做着生意,您出来这一做好人,结果全都没了。”二壮跟卢照凌天天泡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对卢照凌的姐姐少了几分敬畏之心。

当然,主要是少年人初出茅庐,雄心壮志,被人家坏了好事,心里一万个不服气。

县令笑着说道:“傻小子,本县早就发现你了,也知道你买通了青皮,今日出手,就是要给你个教训,免得你他日落入歧途。”

二壮不解道:“我就是踏踏实实的做生意,怎么会落入歧途?”

县令严肃道:“做生意就不会落入歧途了吗?况且,你还好意思说,你这是踏踏实实做生意?你只是个孩子,而对面则是一群没有信义的青皮恶霸,你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就敢跟他们合作,就怕他们抢了你的钱财?或者挖瞎你的眼睛,打断你的腿,让你做乞丐?”

“啊!”听县令这么一说,二壮立刻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镇上没有腿,没有眼睛的小乞丐确实很多,但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些可怜的孩子,竟然是被青皮控制着的。

那岂不是以后自己都没法自己出来做生意了?

毕竟北海县,像是自己这么俊俏的少年郎不多啊!

他们岂能不眼红自己的皮囊?

见二壮吓得脸色发白,一旁的宋夫人先道:“县令大人,二壮还是个孩子,你吓唬他干啥?”

说着擦了擦手上的油,摸着二壮的脑袋说道:“今日县令处置那两个青皮,叫杀鸡儆猴,别管鸡是不是有罪,但是那些暗中觊觎你,想要欺负你的猴子,已经被县令震慑住了。”M..

“以后你再在当地做生意,大家都要考虑考虑你身后的靠山,大人经常巡视各地,保你一个孩子,还是没问题的。”

叶村长虽然年长,却也没想到,这里面竟然有那么多的门道。

他起初还以为,县令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两个青皮打了一顿,是为了绝了二壮谁的钱都敢赚的心思。

没想到人家县令的心里考虑得比自己多那么多。

难怪人家能做县令,而自己只能做个村正。

宋夫人解释的时候,县令又忍不住唆了一个鸭脖,那种辛辣感,让县令的脸颊有些绯红色。

怕被孩子看见,便故意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马车沿着主道慢慢驶向村中。

卢县令一直看着农田,忽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喊道:“停一下。”

马车本来就不快,瞬间就停了,卢县令扶着车门下去。

卢县令的样貌和气质,不太符合武周女子的审美标准。

武周以富态、珠圆玉润为美,而彼时的卢县令,身着武周官袍,足蹬官靴,身材高挑,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读书人的文质彬彬之气,且五官颇为英俊,最主要的是那双眼睛颇为有神。

她迈着官步向前走去,因为不远处坐在田埂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弟弟,卢照凌。

对于她来说,卢照凌甚至不用看得真切,那么纨绔的模样,看轮廓就能认出是自己的弟弟。

她的内心此时是有些无法接受的。

因为她的内心世界里,自己的弟弟已经改邪归正,成为一心为民的好书生了。

不然怎么会跟自己要银子,给孩子们买文房四宝呢?

而对于卢照凌来说,其实姐姐想的没错,他从出生那一天开始,就是为民请命,一心为民的好书生。

此时之所以出来玩耍,是因为一上午跟着温华在祠堂读书,自己一个时辰,便已经完成了他温华一日的功课,继续在祠堂呆下去,是浪费人生。

他需要在田野之中,吸收天地之灵气,感受人生之美好。

没错,对于卢照凌来说,仰望苍穹,似乎比读书,更有意义。

他在田间找了块干净的草地,旁边儿的木炭还烧着火,火上放着用泥巴裹着的鸡蛋,听小壮说,用泥土包裹可以做出叫花鸡,他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出叫花蛋来。

有两个邻村的小姑娘背着小包,往村外走去,嘴里聊着闲天。

卢照凌知道,这是来清河村卖晒干的蝗虫,亦或是鸭子的。叶琛的二嫂替叶琛收这些东西。

“村长说,总是不下雨,是因为大家不给龙王祭品,惹怒了龙王,明年如果再干旱,就要在村里选童女献祭给龙王当媳妇了。”

“给龙王爷当媳妇啊,那岂不是威风得很,村长都给龙王磕头呢。”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要是选中我给龙王爷当媳妇,我一定让我龙王多在咱家地里下雨,这样阿耶就没那么辛苦了。”

“狗屁!”卢照凌听了一会儿,知道怎么回事儿了,瞬间感觉嘴里夹生的叫花蛋不香了,紧跑了两步说道:“别听那群老东西忽悠,千万别去当什么龙王爷媳妇,会淹死你们的。”

别看他总是幻想自己成为什么洪荒巨兽,举手投足间毁天灭地,但是卢照凌还是很清醒的。

将童女扔进水里献祭给龙王,那是把人活活淹死。

是触犯大周律的可耻行为。

两个小姑娘瞪大眼睛看着他,明显是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俊俏公子吓了一跳。

两个小姑娘嘴巴一张,呜呜地哭了起来,“不是说清河村有团练,坏人都给打跑了吗!”

“你竟然敢说村长是老东西,你不是好人!”

“你别过来!”

卢照凌瞬间慌了,他只是跑出来说句实话而已,怎么到了小姑娘嘴里,就成了极其恐怖的存在。

他正要说点什么,安抚一下,只是觉得屁股一疼,身子一轻,然后他飞了起来。

然后刚想骂街,又被人恶狠狠地提了起来。

此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卢照凌就是个憨憨了。

他怒不可遏道:“卢秀宁,你过分了。”

“混账!敢直呼本县的名讳!我看你是要造反!”

卢县令都快气炸了。

她观察自己的弟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在她的视线里,自己的弟弟就跟小偷一样,蹲在地上,烧着半生不熟的鸡蛋。

然后有跟登徒子没有什么区别,偷偷地观瞧着路过的小姑娘说话。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跳出来,公然调戏人家,还把人家吓哭了。

这孩子再不管教,岂不是废了?

“你整日叫嚣说自己是卢家子弟,我且问你,你身上还有一点的世家子弟的模样吗?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欺负民女,无法无天。”

卢照凌也怒道:“你急什么!我是在救她们!她们的愚昧会害死她们的。”

“还敢狡辩!”

卢县令伸手就要打他耳光。

这一耳光,很大力度。

“哎呦!”关键时刻,是老叶村长护住了卢照凌,但是老叶村长也被县令抽中了后背,疼得哎呦了一声。

卢县令喊道:“县令大人,哪里有在外面打孩子的。”

卢照凌挣脱开老村长的怀抱,冲着卢县令喊道:“卢秀宁,你不分青红皂白,你是不是疯了!”

叶村长急得脑袋上都是汗,小声哀求道:“卢少爷,别顶撞县令了,赶紧跑吧,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什么挨打的时候,可以跑么。”

“那是懦夫!我凭什么跑!你在不讲道理,我可还手啦!”

“你还要跟我还手?”卢县令气得在腰间抽出宝剑,直接扔给卢照凌,骂道:“来,还手多没意思!用剑啊!”

见阿姐一双眼睛通红,卢照凌也怕了。

扭头就跑。

“混账!”

卢县令气的胸口起伏不定。

叶村长和宋夫人吓得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口。

二壮眉头一皱,默默后退两步,一路狂奔,将叶琛叫了过来。

他觉得,卢照凌不至于跑到村口欺负两个过路的小姑娘。

他人微言轻,说不过自以为是的县令,但是他爹一定可以。

叶琛正在院子里,收拾鸡粪和鸭粪,这些都是好东西,只要发酵时间充足,都是商品肥料,不过他准备推到打谷场的角落去,这玩意实在是太劲儿大了。

情报专员小壮,时刻跟叶琛汇报,哪个大叔,今天已经喝了四碗水了,哪个大叔已经上了三趟茅厕撒尿,一副小资本家的本质。

叶琛很想告诉他,孩儿啊,有些人年纪大了,就是爱上厕所的,不一定是在偷懒。

“爹,快跟我来。”

叶二壮火急火燎的冲进来,抓着叶琛就往外走。

一路上将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

叶琛知道县令肯定是为了稻田种菇的事情来得,结果正好碰到了卢照凌这件事情。

他跟卢照凌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知道这孩子的性子。

首先他肯定不会做欺负民女的恶事,用他的话说,他连长安城的花魁都相不中,能相中泥土中的野草吗?

眼前这种情况,无非就是卢照凌过于傲娇,不肯解释,不想低头,导致跟他姐有了误会而已。

叶琛也有些心疼卢照凌,这孩子跟家长几乎是没有沟通啊。

他走到农田,看到村长正在指着自己家的田地,介绍稻田种蘑菇的事情,宋夫人听得聚精会神,县令却时不时的在走神,脸色铁青。

看到叶琛过来,村长莫名就松了一口气,汇报道:“大人,小叶村正来了,让他跟大人仔细说一说吧。”

卢县令的脸色还是很沉,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

刚刚来清河村时,满心激荡,看到弟弟的所作所为后,犹如有一盆水浇在了头顶,顿时透心凉。

政绩再好又怎样,弟弟若是废了,他都对不起爹娘。

“大人,请听学生一言。”叶琛走过去,温和的开口道:“卢照凌在学生家中,一共呆了半个多月,卢少爷有没有坏毛病,学生还是有发言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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