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狼藉的屋内,鲜血喷了满墙。

赵寡妇喉间插了一支木簪,伤口四周汩汩冒着血泡,虽还没断气,却眼见活不成了。

赵猫儿跌坐一旁,徒劳地用小手堵在娘亲的伤口上。

虎头则呆呆坐在墙边,被吓傻一般圆睁着大眼睛不哭不闹。

不断抽搐的赵寡妇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一股一股的血沫不断从嘴角淌出来。

“娘,娘,你莫说话了.......”赵猫儿小脸上沾满了娘亲的鲜血,经泪水一冲,变成了一道道沟壑。

却见赵寡妇伸出血手,摇摇欲坠地指向了傻呆呆的虎头。

猫儿泣道:“我知晓,我.......我会照顾虎头。”

听到女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赵寡妇又吃力地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银钱。

猫儿这次却不说话了,只顾低头恸哭,无助惶恐。

赵寡妇勉强攒了口气,用微弱的声音含糊不清道:“嫁......妆.......”

“娘~”

这一声娘喊的百转千回,如杜鹃啼血,诉不尽的依恋。

赵寡妇却牵起嘴角笑了。

以前猫儿喊她‘娘’时,语气中总带着疏离,从来没有这般孺慕。

赵寡妇知晓,猫儿和虎头因她这个娘,从小被人看不起、受了很多委屈。

所以女儿心中有怨气。

也正因此,她才偷偷攒下钱,想着攒够钱财便换个地方生活,使女儿不被她这个娘亲所累......

此时钱终于快攒够了,只是再也去不到大周、去不到传说中温暖繁华的江南,也看不到女儿以后嫁人、生子了。

想到此处,赵寡妇有些难过。

‘哎,到底没能把两个女儿拉扯大.......’

赵寡妇眼底滑过一抹眷恋,努力抬起手想再摸摸女儿的小脸。

手刚刚抬至半空,随即无力的坠了下去。

“娘!娘.......你答应猫儿要去大周.......娘,你和猫儿说好了呀.......娘.......你莫死.......娘.......我和虎头怎办呀.......”

呜咽声起。

......

亥时整。

夜已深,赵家小院后方添了一座新坟。

赵猫儿跪坐坟前,怀里是依旧木呆呆的虎头。

静立一旁的陈初把沾满血污的螺丝刀在衣服上擦拭干净,而后认真瞧了赵猫儿一眼,忽道:“你们姐妹多保重,我这就走了。”

赵猫儿闻言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陈初,而后又把视线移向了黑夜,这才呐呐道:“你也要走了呀.......”

似有挽留之意。

“是啊,毕竟杀了人。”陈初同样盯着黑洞洞的前方,道:“现在我连个户籍都没有,要是警.......要是官衙来了人,我恐怕说不清。”

说清说不清是一回事,关键是陈初对封建时代的黑暗底色没有信心。

一旦进了官府,谁管他是不是‘正当防卫’,到时不死也得脱层皮。

听他如此说了,赵猫儿纵有千般理由也无法再开口,于是跪在地上微微侧了身,伏地叩首,颤声道:“今夜之事多谢搭救,若有来世,猫儿做牛做马报答.......”

陈初侧身躲开,道:“不用,本来就是你先救的我。这次算我们扯平了。”

猫儿似乎听出了某些深意,悄悄抬起眼皮,却发现陈初正以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猫儿一阵心虚,急忙低头避开对视,再不言语。

陈初不太熟练的拱了拱手:“你们多保重。”

随即转身,身影渐渐隐入雪夜。

赵猫儿跪在原地,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无意识的搅来搅去.......似害怕、不安,又似在抉择.......

四下一片漆黑,除了雪花飘零便是北风呼啸。

猫儿低头思索片刻,突然抱起虎头跑回家中。

家里仍是那副狼藉景象,刘大的尸体静静躺在房门位置。

猫儿小心迈过,去里屋翻出一套娘亲一直保留着的亡父衣衫,又把米缸中那点粮食和娘亲拿命保下的银钱细软一股脑兜了,这才抱着虎头走了出去。

可刚至院门处,猫儿却又回头看向这座她曾经一日不愿多待的院子,细细打量后折身走了回来。

屋内那碗油灯还亮着,猫儿稍一犹豫,随即挥袖将其打翻在了柴堆上.......

火苗腾一下燃起。

做完这一切,猫儿再无留恋,抱着妹妹扛着包袱匆忙冲进了大雪中。

......

已走出一里的陈初察觉有异,回头便看见了远处的熊熊大火,是赵猫儿家的方位。

随后不久,一道瘦弱身影自雪幕中小跑过来。

“你怎么跟来了?”陈初讶异。

“我带了爹爹的衣裳给你,免得你出行不便。”赵猫儿不待气息喘匀,先从肩上退下一只小包袱,递了过来。

“谢了。”陈初对赵猫儿突如其来的示好稍感意外。

他穿着一件羽绒服,这身装扮在此时此地显得格格不入,的确不便。

不得不说,这件衣服很贴心。

“还有事么?”陈初猜测,赵猫儿抱着妹妹冒雪跑来,不止送衣服这么简单。

“方才你说的对。进了官府,我们姐妹只怕有理也说不清。”赵猫儿却答非所问。

陈初沉默片刻后道:“以后你什么打算?”

赵猫儿仰起头望了陈初一眼,又耷下眼皮望向地面,小声道:“我跟着你.......可好?”

陈初微微沉吟。

“我.......我......”猫儿却以为陈初不愿带她们姐妹,一开口便哽咽了。

而后使劲吸了吸小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可声音依旧带着哭腔:“我,我方才也.......也没有法子了呀。若我不那般喊你,今夜我和虎头定遭刘大毒手,我非是要存心害你.......”

说着说着,泪珠自红通通的桃花眼中断线似的滚将出来。

大雪纷扬,赵猫儿怀里抱着一个小丫头,肩上扛着一条破包袱,鬓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头上,小脸苍白,站在陈初面前哭的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刚才她那句‘官人’的确差点要了陈初的命。

陈初也清楚她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想给她们姐妹争取活命的机会才拉他下了水。

眼前这个小姑娘,心思可不像外表那般柔弱......

至少‘果决’是有的。

不过说来也正常,那种绝望环境下,看到一根救命稻草自然要紧紧抓住,哪会管‘稻草’愿不愿意......

猫儿见陈初不作声,用手背蹭掉小脸上的泪珠,抽噎道:“我会煮饭、缝衣,你在此地不熟,我还可以给你指路。我......我真的无处可去了呀......”

陈初茫然四顾,只见风雪弥天朔风呼号,不由苦笑:“谁又不是呢......我也没有地方可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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