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只是一晃眼的时间,沉睡的意识蓦然苏醒,岑晓晓睁开双眼,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又站在了一扇熟悉的门前。

又是这里,她又……做梦了?

不,不对,按照湛清的话来说,她会来到这里,是因为徘徊在生死之间,本能地借用了湛清的力量以窥命途。

那么……她是死了?

慕泠音又杀了她?!还是当着她的面动的手?!

那他之前为什么还要阻止她自尽?

灰黑的雾气翻卷涌动,一如岑晓晓此时波涛起伏的情绪,呆愣片刻,岑晓晓忽而狠狠呼出一口气,她用力抹了把自己的脸,然后才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直视着眼前隐于雾气下的门扉。

“砰!”她一拳砸在了门上。

似是知道她暂时还没有开门的意愿,那扇笼于迷雾中的门仍自紧闭着,静默地面对着岑晓晓的怒火。

“慕泠音,你,到,底,想,做,什,么?!”岑晓晓表情郁卒,手锤着门,一字一字低声道。

寂静的空间里,连一声风音都吝啬给予,岑晓晓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因为余悸与愤怒而拼命鼓动着的心跳。

良久,她终于勉强平静了下来,伸手抵住门扉。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咬了咬牙,自言自语道,“我得想起来。”

“我得知道,他与我,到底有何纠葛?”

如果之前,她是在无意识地借用湛清的力量窥视命途,那么现在,她想将这份力量掌控在自己的手心中。

一窥那个迷雾重重的故人。

那么,要怎样才能控制住这份力量?

愤怒与恐惧的趋势下,她胸中萌生起炽热的渴望,情绪的鼓动如若飓风,浩荡荡地行过躯壳,强硬霸道地渗入每一个缝隙里。

岑晓晓回忆着梦中那个与她同名的少女,想着她乘风行于天上,一剑绽开清光,心中渐渐升起无尽的勇气。

“上辈子的我那么厉害,没道理这辈子混的这么惨。”她睁开双眼,眼中光芒清亮而坚定,低声给自己鼓着气,“加油,岑晓晓,你可以做到的。”

一股若有若无的明悟涌上心头,岑晓晓缓缓握住拳头。

像是一时起了风,在她身后,那些灰暗的雾气被激怒了似的忽而狂乱地升腾起来,会聚成汹涌的浪涛狠狠向少女扑去,就要将她卷入无边的黑暗中。

有冰冷的寒意攀上她的脊背,可她似是一无所知,神情认真而执拗,伸手狠狠向门推去!

“……唉。”

就在那雾气即将将岑晓晓吞没的时候,寂静的空间里,忽有一声隐约的轻叹从少女耳边掠过,没入到她身后无边的昏黑里,于是那漫天迷雾也随之蓦然凝滞。在岑晓晓的面前,那扇门扉顺着她的心意微开一线,透出其后清润的光泽。

岑晓晓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她弯起眉,目光落在虚空处,对着那个未曾现身的人开口道:“谢谢你。”

湛清。

那二字还未来得及出口,门扉豁然打开,彩色的光芒将少女的身形吞没。与此同时的,一身青衣的湛清忽而出现,他只是看了那门一眼,便拂袖将其关上,尔后转过身来,微抿着唇,神态冷漠地望向眼前这片昏黑的迷雾。

目之所及,仍是一望无际的昏暗,这片迷雾缓慢地浮动着,遮掩着背后那些……含着森冷恶意的东西。

一切尽如往常,可是……

“不对……似乎,减轻了很多?”沉默半晌,湛清忽而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有些疑惑地低低叹道,“慕泠音,你……到底在做什么?”

木春园,竹楼。

如银的月光照入房间,将屋内简单的陈设染上淡淡的银芒。一片静谧的气氛中,白衣男子突兀从虚空中浮现,甫一落地他的身形便晃了晃,尔后狼狈地滑倒在地。

慕泠音紧闭着双眼,神情痛苦地半倚在床脚边。他低低喘了几口气,死死地按住自己的额角,近乎惨白的五指下,鼓动着青紫色的筋络,眼尾的那点绯红也愈发浓艳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滴下粘稠的鲜血。而他的身上——本该雪白的衣服亦遍布着斑斑血痕,似有无数伤痕在他身上破开,肆意地带给他痛苦与折磨。

“哈……哈……”他按着额角低低地喘息了几声,另一只手勉强抬起来,指尖颤抖着抵上自己的胸口,吃力地绘出繁复的印结。一点幽光闪过,印结的光没入他的胸口,似是勉强得到了抚慰,慕泠音额角青紫色的筋络渐渐淡去,他又喘息了几声,颓然地放下手,一动不动地倚着床,身上的血痕渐渐晕开,额角的发丝也尽数被汗水打湿。只是他的眼角依旧绯红,与苍白的面色相对,透着诡异而不详的艳丽。

纤长的睫羽颤抖了一下,随后缓缓掀开,露出里面幽深黑沉的双眸,慕泠音睁开眼,目光时而死寂呆滞,时而澄澈清明,两相轮转许久,最终定格在一片纯净里。他微微苦笑了一下,目光虚虚地透过窗棱,投向遥远的天际,像是看着一个不存在的人。

“你竟会问我为何不辩解?慕公子,你可真是……善良好心。”

他的话语顿了顿,微微偏头,像是在倾听什么,复又笑了笑。

“余愿已了……你是这么想的吗?不过是让她见了你一面罢了,纵使结局仍是遗忘,你……竟也觉得甘心?”

“就算她到底不曾倾心,但只要她过得好,这样……便够了吗?”

那声音似是回答了什么,慕泠音怔了怔,略显讥诮的眼中忽而闪过一丝脆弱。

“是吗?她……认出你了啊。”

他仓促地垂下眼去,轻声叹息,停顿了片刻,又意味不明地重复道,“她终归是……认出了你。”

月色流转,浅浅流连在他的眼角,映的那抹艳丽的绯红都仿佛带了几丝颓然,慕泠音轻轻扯了扯嘴角,眼底流露出淡淡的艳羡。

可他很快便闭了闭眼,将那点脆弱的神色压下,继续开口道:“那么,慕公子,我们的约定算是达成了?”

“且安心,你的躯体,我不会再占用多久了,你很快……便能真正得到安息。”

“……你问我为何要拼着损耗强撑这些时日?”

“因为……”他沉默了片刻,随后扬起唇角,极温柔亦极苦涩地轻笑起来,“我承诺过她呀。”

“这是这命局中最重要的一幕了,除了我,又有谁能来呢?”

低低地叹息声中,慕泠音的眼神渐渐恍惚,他隐约间似乎见到少女的背影,起伏变幻的云海之上,她满不在乎地望了一眼那个幽黑的深渊,随后回头看向他,语中带着淡淡的释然与信赖。

“果然是你。这样的话,那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无论最终结局如何,我……等着你来。”

话音落下,少女头也不回地向下跳去,青丝飘散,浮云掠过她的衣摆,她就这么在他眼前从明光璀璨的天际,落入漆黑诡谲的深渊。他伸手想要挽留,可收拢的五指间,只有流云浅浅划过。

他的手猛地颤了颤,良久,终是闭上双眼,轻声应了一句“好”。

那画面是他长久的梦魇,为此他背上枷锁,负重而行,只为践约。

可是……为什么他应约来了,她……却这样怕他?

“晓晓,别怕……”

“我不会伤害你,我……不想伤害你。”

他低低地呢喃着,声音越来越微弱,直至无声。他叹息了一声,终于安静地合上双眸,任凭自己坠入无知无觉的昏睡中。

月色越过窗棱,随着时间的迁移变换着光影,不知何时,青年身上的血色缓缓收敛,呼吸也渐渐平稳,唯有他眼角的那点绯红,兀自在安宁的夜里流转着夺人心魄的艳色。

在推开门前,岑晓晓从未想过自己能见到如此刺激的场景。

乌云盖日,寒风割面,妖啼魔啸,杀机纵横。炼狱般可怕的场景下,有人执三尺长剑,挣出一片沁着血光的清明。

这是妖魔的巢穴,魔气终年不散,会聚成天际闇沉的黑云,最大限度地封锁修仙之人所需的天地清气。乌云底下,是一片晦暗昏沉的湖水,不知是不是魔气的污染,水底的砂石流转着不详的血色,唯有湖心还勉强残存了一汪浅淡的碧绿,却也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被那片猩红侵吞。湖岸枯草倒伏,气机森冷,重重暗影桀桀怪笑,呼啸盘旋,包围着误入其间的纤弱少女,似乎下一刻便要将她撕成碎片。

岑晓晓心中一慌,凝神往那妖魔丛中看去,却见一张含着笑意的清丽脸庞。

“偌好的一个地方,竟叫你们这群渣滓给糟蹋了。”

清脆干净的语音破开黑瘴,于天地间朗朗回响。少女穿着一身浅蓝罗裙,左手捻了根还带着花蕾的桃枝,身形挪转,便是花枝摇曳,她神色轻松,乌黑的双眸中甚至还带着饱含战意的光。若不看她右手执着的那柄沾着血迹的长剑,她这般姿态,几乎让人错觉她面对的是什么风光秀丽的美景,而非群魔环伺的险境。

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挑衅,无数怪模怪样的妖魔群拥而上,它们以猩红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少女,伸出淌着涎水的长舌,挥舞着爪牙向她抓去。而少女却身姿轻盈,驭着风周旋于群魔之中,长剑一动,便带出一道血光,左手的花枝背在身后,粉嫩的花蕾随着风微微颤动,微微绽开纤弱的一瓣。

岑晓晓猛的一怔,内心万分激动。

那是前世的自己!

前世的自己是真的厉害!

若非因为这不是普通的梦境,岑晓晓简直都要被眼前的场景激动到梦醒,在床上来回翻腾了。

兀自感慨中,一道乌光趁着少女不注意,向她背后袭去,岑晓晓刚要惊呼,却见她似有所觉,手腕一颤,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般,那朵半开的花蕾迎上乌光,一点荧光闪现,来袭的乌光迅速消泯。可那花蕾也在利风下零落散开,淡粉色的花瓣洒下,辗转落入染着污血的泥地里。

少女眼中神色一冷,脸上的轻松终于收了起来,她挥剑截断桃枝被魔气沁染了的部分,将剩下还带着嫩叶的一截反手别在了自己的发上。随后,空余的右手缓缓亮起璀璨的金光。

“这……这是斩灵!”注意到她掌中的金芒,方才偷袭的妖魔嘶声惊呼,青紫色的丑恶脸庞上满是恐慌,它挥舞着翅膀,慌忙想要逃离。

“眼光不错,可惜你毁了我的花。”少女摇头,眼底战意更甚,她一指点向那转身欲逃的黑翼妖,金芒汇成剑形,横竖交错,兜头向它斩去。

“啊!”凄厉的惨叫声中,妖魔身披的一对黑翼被剑光斩落,漫天飞舞的黑羽中,它倒头栽入湖岸边,抽搐了几下,一身污血汩汩涌出,浸入到晦暗的湖水里,眼看是不活了。

“斩灵,嘶,斩灵!”

“这么霸道偏激的心法,继承者居然是一介女流。”

“一经施用,反伤其身,她坚持不了多久!”

“杀了她!杀了她!”

金芒一出,众魔间响起嘈杂的私语,无数赤红的双眸向她转来,血色中透出浓浓的厌憎与忌惮。

“女流又如何,有胆来战便是!看是我先油尽灯枯,还是你们先烟消云散!”少女扬眉冷笑,一弹长剑,甩落剑锋上的一滴黑血,被桃枝盘起的乌发扬起,周身金光散落,幻成无数剑形,向周遭的群魔绞杀而去!

血肉破开的声音不绝于耳,妖魔濒死的痛呼声中,飞溅的污血渐渐染红少女的衣裙,湖边已堆积了如山的尸首,可乌黑的魔潮仍好似无穷尽般,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想要将泛着金芒的清明天地吞入黑暗里。少女咬着牙,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执剑的手已经在微微地颤抖,唤出的金芒剑形亦有所黯淡。

而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力竭。

不知何时,少女清明澄澈的双眼已渐渐蒙上了一层阴翳,似有隐约的血光流转其上,她的出手越来越狠厉,身姿也不再飘逸,竟是宁愿拼着受伤,也要第一时间将眼前的妖魔毙于剑下。

如那妖魔所说,“斩灵”是极为霸道偏激的心法,尽管威力巨大,但一经催动,便会对己身造成极大的负担。除此之外,“斩灵”以诛魔为重,修心为次,这便对修行者造成了极大的隐患。心法催动过程中,所行的杀戮累为血气,蒙蔽心智,使人渐渐沉浸在无尽的杀戮中,战至油尽灯枯,力竭而死。这般诛魔心法对男子都称得上酷烈,更何况是对于一位芊芊女子?所以当少女手中的金光闪现,众魔忌惮之余,亦萌生出几分轻视的念头,它们料定她撑不了多久,故而不逃反战。

孰料这少女的表现却远超他们的意外。

她撑过了足够长的时间,甚至……仿佛还能继续撑下去,直至荡尽这一片浩浩魔潮。

她的眼眸蒙着血光,出招鲁莽狠厉,却始终不曾流露出致命的破绽,伤痕满身,血色沁染,可发间桃枝仍在,一线清明便在。

不知过了多久,长剑已钝,气力将散,她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剑,于是她摇了摇头,干脆便弃了剑,双手相扣,闭目片刻,便有灼灼光影自她掌心如日初生。

“嘶……不对!”金光灼目,远盛方才的黯淡,几个冲在前方的妖魔惊呼,眼中惊疑不定。

“呵,你们……该不会真以为,斩灵所累血气是全然无用的吧?”少女睁开双眼,眼神已是有些涣散,可她嘴角却带着一缕自得的笑意,“攒了这么久,总算快好啦。”

“跑!快跑!”面对着她掌心愈发明媚的金芒,那些妖魔心中终于萌生怯意,转身便想要遁逃。

“哈,晚啦。”少女略显沙哑的话音刚落,一股殷红的鲜血便从她口中喷出。而在鲜血的激发下,她掌中的光芒蓦然大盛,刹那间,金光汇成成百上千道无形剑影,在她身侧如莲绽开,随后,向四面八方横扫而去!

在使出这倾尽全力的一击后,少女虚弱地闭上双眼,因为失去灵力的支撑,她再无法控制脚下托举的风,整个人从半空中坠落,直直地向湖心栽去。

而在她的面前,群魔濒死的惨呼震天动地,万道金光刺破阴霾,将这笼着阴云的湖畔,照的天光大亮,照的一片清明。

“扑通。”水花扬起,昏迷的少女恰恰落于湖心仅剩的那一块澄澈的碧色中,层层波纹荡开,她很快便没入水中不见踪影,那块澄澈的湖水亦重回安宁。见这情景,旁观的岑晓晓心中焦急,若不是因为她如今只是一道意识,没有实体,她几乎想要跟着入水一探究竟。

“来。”兀自着急中,忽而有一个声音在岑晓晓耳边回响,她眼前一黑,意识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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