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刚用罢午膳,正在品茶,就听梁九功来报,玉柱到了乾清宫外。

“哦,今儿个第一天上任,事儿不多嘛。”康熙还没意识到,出事了,信口笑了笑。

“万岁爷,奴才好象觉得玉柱的气色不怎么对劲。”梁九功上次吃了个大闷亏,自然要想办法扳回来。

“哦,气色不对啊?”康熙忽然沉下了脸,冷冷的说,“不省心的太多了。”

一旁的魏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梁九功给玉柱上眼药,却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

在皇帝的跟前,稍微露出和玉柱有瓜葛的迹象,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魏珠才不傻呢。

更何况,皇帝的那句不省心,恐怕是已经猜到了什么吧?

玉柱进了静心斋后,行礼起身,一如往常的陪着老皇帝下棋,只字未提被押在皇宫门口的德永。

三局围棋下完,玉柱再次输得惊心动魄,老皇帝心里很美,就信口问他:“听梁九功说,你的气色不太好?”

玉柱把头一低,眼圈也猛的一红,却忍住了没哭,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康熙的好心情,随即到此为止了,他沉声问玉柱:“出了何事?”

“老爷子,我不过就是想替国库多收点银子罢了,有人就敢仗势欺人,第一天就顶撞得让我下不来台了。”玉柱死死的咬住了仗势欺人这四个字。

守在门边的魏珠,暗暗点头不已,类似玉柱的这种告状手段,才叫作是真正的高明。

有些傻蛋,连刁状都不会告。专门拿着贪污受贿这些破事儿,咬着不放,还以为占着了大道理。

这都是蠢蛋!

玉柱压根就不提贪污受贿的破事儿,而是,直戳老皇帝最敏感的软肋。

国库需要大量的银子,有人第一天就敢当众顶撞,去帮老皇帝搞钱的玉柱,这不是仗势欺人又是什么?

再细想下去,仗着谁的势呢?

左太子,右八爷,肯定离不开这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啊!

奶公凌普被拿下后,太子胤礽最近消停多了。

魏珠人不出宫,就猜得到,必是老八的人气焰大涨,得罪死了玉柱。

此所谓,大太监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也。

“你既是钦差,又有王命旗牌,怕什么?”

康熙脸上显得很平静,但是,梁九功却心里有数,这显然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

“回万岁爷,臣摘了他的顶戴,也带来了,就在东华门外。”玉柱忍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说了真相。

门口的魏珠,暗暗点头不已,玉柱的告状手段,实在是高家庄的高啊!

玉柱明明受了大委屈,却丝毫不露痕迹的先陪着万岁爷下棋,让万岁爷享受到了午膳后,难得的悠闲时光,这是大大的有孝心啊。

很多傻瓜,自以为占了道理,也不管是否败坏了君父的好心情,径直就来告状。

那就属于典型的,只考虑自己的事,而不管皇帝的死活了。

你都不把皇帝的好心情当一回事儿,皇帝能把你的事儿,搁在心上么?

别做梦了!

“梁九功,去把红匣子里最上头的第一份奏折拿来。”康熙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一脸的平静如水。

但是,魏珠恨不得把脑袋哈进裤腰带里去,当个透明人算了。最好是,肋下生出双翅,迅速的飞离,这间令人快要窒息的静心斋。

梁九功去把奏折拿来后,康熙提起朱笔,毫不迟疑的在奏折上,批了一行刺目的红字:著七阿哥胤佑,将阿灵阿拿交刑部,从重议罪,钦此。

老七其实很早就被叫来了,被皇帝赏了顿丰盛的午膳,并一直等在乾清宫旁的西暖阁内吃茶呢。

魏珠过来传了皇帝的口谕,老七打开上谕一看,不由大吃了一惊。

从时间上看,玉柱递上弹章的时候,距离转任崇文门监督的现在,这中间至少隔了两个多月。

皇上一直忍到了现在才对阿灵阿动手,很显然,忍无可忍的要敲打老八了。

老七没在静心斋里,自然还不清楚,皇帝这是把对老九的怨气,迁怒到了阿灵阿的头上。

实际上,也就是撒到了老八的身上。

别人不清楚,魏珠心里明白的很。玉柱是去替万岁爷搞钱的,老九却天天都在掏空朝廷的财源基础,竭尽全力的替老八搞钱。

老九搞来的钱,都被老八拿去收买大臣了,万岁爷又不是昏君,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魏珠回去交旨后,老皇帝看着站得笔直的玉柱,忽然笑道:“我原本以为,你会闹脾气,不干了呢。”

玉柱红着眼圈说:“微臣是替皇上当差,受了委屈,来诉过之后,就算过去了。该回去接着替您当差,还必须照旧,岂能轻易就闹脾气,撂挑子呢?”

门边的魏珠,大感佩服。如此的忍辱负重,以万岁爷的仁厚性子,岂能不赏?

“撂挑子?”康熙没听过这个词,不过,以他的渊博学识,仔细一琢磨,也就明白了。

“很好,国之栋梁,当如是也。”康熙史无前例的拉着玉柱的手,问清楚了德永的种种不堪表现后,当即吩咐了下去。

“梁九功,去叫吴琠进来。”

康熙把梁九功支走后,又让玉柱去洗把脸,收拾下仪容,顺便整理下衣冠。

等玉柱也出去了后,皇帝拉下脸,表情阴森的吩咐魏珠,“去,查一下,他最近都和谁联系过了?”

老皇帝没有明说查谁,魏珠却心领神会的打千行礼,“嗻。”出去找人查梁九功了。

吴琠来了后,康熙吩咐道:“拟旨,授玉柱,三等阿达哈哈番,赏穿黄马褂。”

三等阿达哈哈番,即三等轻车都尉也。

一等阿达哈哈番,正三品。二、三等阿达哈哈番,从三品也。

和绅,和中堂,在发迹之前,就是世袭的这个爵位。

“是。”吴琠也是老江湖了,他啥都没问,跪到了一侧的小案几前,提笔在手,很快就拟了一份上谕的草稿。

康熙接过来一看,不由微微一笑,提起朱笔,批曰:可。

吴琠乃是玉柱的会试座师也,既是恩赏的上谕,吴大学士焉能不替玉柱多有美辞耶?

这算是玉柱始终替皇帝着想的福利之一了!

紧接着,吴琠又拟了一道惩罚德永的上谕:除旗籍,阖家发交披甲人为奴。

说句大实话,除旗籍,比杀了德永,还要严重一百倍以上。

在旗,不在旗,待遇有如天壤之别!

按照满洲的规矩,即使杀了德永,他的家人们,依旧属于自己人行列的旗人。

但是,旗籍一除,德永的子女们,就再也不是旗下的自己人了。

嗨,吴琠拟旨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惩罚过重了。但是,为人臣子者,还就必须这么拟。

只因,恩出自上,臣下莫敢擅自施恩也。既然不想当王莽,竟敢施恩,请问,居心何在?

这其实是约定俗成的惯例了。

比如说,三法司的集体议罪,永远都很重,不是斩立决,便是绞立决。

议成重罪的奏折,递到了御前,才方便皇帝的法外施恩。

若是,罪名议得过轻了,皇帝还怎么有余地,法外施仁呢?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康熙看了惩罚的草稿后,竟然提笔就批了个血红的可字。

吴琠当即明白了,老皇帝真的被激怒了。

晚年的康熙,确实手很软。除了索额图和他的儿子们外,老皇帝甚少杀人,更别提,除旗籍这种异常狠辣的手段了。

等玉柱洗了脸,整理了冠服回来之后,康熙的谕旨已经发了出去。

“你听好了,六十万两,我等你的好消息。”康熙的态度和蔼可亲,很像是在和玉柱开玩笑,拉家常。

但是,玉柱却感受到了凛然刺骨的寒意,嗨,果然是伴虎啊!

康熙看似赏了玉柱爵位。实际上,也把玉柱推上了风口浪尖,让他和老九之间,再无转寰的余地。

联系到此前玉柱干倒凌普的事,这就等于是,逼着玉柱再无选择余地,只能死心踏地的投靠老皇帝了。

往深处一想,玉柱左砍老八,右剁太子,除了老皇帝之外,谁还能护得住他?

康熙,肯定不算是圣君,却是异常成熟的老政客了。

若是被所谓仁君的表象给欺骗了,将来,肯定要吃大亏的。

太子势大,康熙扶持了老八。老八也势大难制之后,康熙明显要扶持玉柱了。

说白了,一般人,只配做皇帝的鹰犬。这种普通鹰犬,帮着咬了人后,很快就会变成皇帝扔出去的鹰肉或狗肉。

然而,不管是雄厚的家世,还是自身的能力,玉柱都有长期做刀的资格。

锋利的钢刀,不是鹰犬,不可能被皇帝轻易的丢弃,这是佟家带给玉柱最大的好处!

走出东华门后,玉柱恰好碰见了传旨完毕的魏珠。

魏珠没敢和玉柱说话,只是笑了笑,就带着侍卫们,抓走了瘫软如泥的德永。

德永衣服下拖出来的那道湿痕,格外的醒目,想不惹人注目都不可能!

玉柱不由暗暗一叹,德永还是太浅薄了,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不能不懂啊!

等玉柱坐轿回到崇文门监督衙门之后,他人还没在二堂内坐稳,就听门上来报,“禀大老爷,宫里的梁大总管来传旨了。”

门房也不是傻蛋,不称监督大人,而改称大老爷了。

玉柱不禁微微一笑,他将心比心的替老皇帝做了打算,先陪下棋后告状。

老皇帝确实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但也是讲人情的老虎,这不,当天就派了梁九功来给玉柱撑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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