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每一个在乎的人,都能被在乎。

一家摩托车修理厂里,陆修远带着被砸的面目全非的粉色小电动车正在找维修师傅咨询。

“这车子已经没有修理的必要了,从里到外都被恶意破坏。干脆你直接拉到废品收购站得了。”穿着蓝色工装的维修师傅耿直地回答。

这已经是陆修远跑的第三家修理厂,答案都是出乎意料的一致。不过显然他不想就此放弃。

“师傅,能不能再想想办法,这个车对我来说很重要。”陆修远言辞恳切。

“这都砸成一堆废铁了还怎么恢复原状哪?看你开的车子也不像差这点钱,再去买一辆同款的就行嘛。”修理师傅依旧没能领悟到重点:“我们修车的挣不到什么钱,没人愿意接这种麻烦活。”

“钱不是问题,只要能修好都可以谈。”陆修远继续说服。

“我们这里是真的没有办法修。不过看你这个小伙子这么有诚意,我介绍个别的地方你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修理师傅拿起一旁的水壶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去东门市场旁边有个蓝天修理铺,里面有个姓蓝的师傅修车技术很有名,说不定可以帮到你。”

陆修远告别这位好心告知的修车师傅,驱车赶往他口中所说的东门市场。“蓝天维修铺”的招牌挂在一个不大的铺面门上,铺子显得老旧,墙壁和地面还留着不少因维修作业而留下的油污。铺子门前,一位看上去年过花甲的老师傅正在摆弄着一个轮胎。

经营着这么一家小店,手艺却能得到其他同行的认可,这师傅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感觉。就好像那些专治疑难杂症的江湖游医。

“请问,蓝师傅在吗?”陆修远上前询问。

“我就是。”老师傅手上还在继续自己的工作,头也不抬地回答,“找我什么事?”

陆修远讲明来意,希望师傅可以答应修车的请求。

老师傅抬眼看了看陆修远送来的小电车,摆摆手:“修不了。”

什么呀?看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看来是浪得虚名。都还没有仔细看过就说修不了,亏自己一开始还对他刮目相看。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反而有些习惯了,陆修远正准备离开。

“好好的车,搞成这个鬼样子,还好意思修。”老师傅嘴里念念有词,发起了牢骚。

“这车子原本是我朋友的,她平时很爱惜的,把它当朋友来相处。就算是遭遇歹徒行凶她都想要保护好自己的车。”陆修远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还要跟他解释这些。也许是要为关小羽正名,也许是还怀抱着一丝希望。

“坏成这样,为啥不重新买一辆?”老师傅像是随口问了出来。

“一模一样的车容易买,一天一天的感情可不好补。”陆修远随口回他,转身要走。他也不确定自己还要跑几家修理厂才会彻底放弃。

“留下吧,我正好练练手。”老师傅突然改了主意。

陆修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回道:“谢谢师傅,您尽管修,需要什么东西尽管说出来。”

出租屋里,关小羽精心地烧制着菜肴,李悟在一旁洗菜,递盘子打着下手。一种家庭聚餐的既视感。

“你还邀请了别人吗?”李悟问道。

“没有啊,就我们两个。”关小羽回答。

“那你干嘛突然做这么多菜?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李悟继续质疑。

“哎呦,庆祝你顺利结束这次出差,也庆祝我即将迎来新的征程。好久没像这样坐在一起吃顿像样的晚餐了,想重温一下厨艺,就多做几道咯。”关小羽右手掌勺,在油热时放入食材快速翻炒,加入调味品,继续翻炒,嘴里说着:“最后一道,你最爱吃的辣椒炒肉,马上就好了,准备出锅。”

李悟默契地递了个空盘子过去。

炒制完毕,茶几上摆着大大小小总共八碟菜。两人在沙发前就座,关小羽举起杯中的特调汽水:“祝贺你圆满完成工作任务,干杯。”

李悟也举杯相迎,喝下一口杯中之物,问道:“你真的辞掉酒吧的工作了?”

“不然我怎么有时间待在家里做饭给你吃?”关小羽一边夹起桌子上的菜往嘴里塞,一边回答。

“也好,那个工作每天大夜班对身体不好,下班路上也不安全。”李悟也开始边吃边聊:“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我听说茶店也在被动员拆迁。”

关小羽并不想说自己因为替莫小梅背了黑锅,而与姚欣欣结下梁子,而且遭到了恶意报复的事实,她对所有自己重视的人都喜欢报喜不报忧。

“先休息这么两天,然后有可能会去抢你的饭碗哦。这天底下工作那么多,有手有脚的想要饿死都没那么容易。”关小羽嘻嘻哈哈开着玩笑:“总归是饿不死的。”

“有没有想过去陆家找一份工作?那应该很容易。”李悟试探着问。

“没有。我希望我们可以保持各自人格的独立。我喜欢他是因为他这个人,而不是陆家为他带来的光环和为我带来的好处。”关小羽说得十分真挚诚恳。

李悟自然明白她的顾虑和考量,于是没有多加劝说。而是夹了许多菜,放进关小羽的碗里。

关小羽同样夹了李悟爱吃的辣椒炒肉进行回馈。

夏夜的傍晚,上一刻钟还有半边夕阳挂在天边,一不留神它就坠入云海,不见踪影。天边的位置尚有几抹晚霞像是少女涂抹在脸上的腮红,但很快连它们也被夜幕一并吞没。

一声声警笛划破宁静的夜空,一下子带来了几丝紧张的气氛。紧接着,原本安静祥和的居民楼变得躁动和沸腾。

关小羽打开门探出头,发现走廊上已经站着不少还端着饭碗也不忘出来看热闹的邻居。他们站在那里议论纷纷:“出什么事了?”

“楼下105家的儿子被抓了。”一个人小声回答。

“这种人整天游手好闲,又贪图享受,连老妈和女儿都不顾,迟早都要出问题。”另一个声音也轻轻地加入讨论。

听到此处,关小羽走出门去,果然两辆警车就停在105房的门前。而105房正是她熟悉小橙子一家。

关小羽冲到楼下,发现楼下聚集的人更多。小橙子的爸爸已经被带上手铐,还有两位身着制服的民警架着。他此刻灰头土脸,完全不像平日里那般骄横跋扈。之所以没有立刻被带走,是因为小橙子的奶奶挡在警车前面。她时而张开手臂,像是保护小鸡的母鸡。时而又双手合十,嘴里面念念叨叨,大意是请求民警放过他的儿子,不要把他带走。

小橙子就站在她奶奶的身边,一边痛哭,一边也学着奶奶那样子求民警放过自己的爸爸。

“请您马上让开,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您儿子犯了法,就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您挡在这里也是没有用的。我们会对他提起公诉,您可以找律师来处理。”民警们面对眼前这一老一少也不忍心过于苛责,只耐心解释着现在他们所做的事情都是依法行事。

“你们不能抓他走呀。把他抓了,我一死娃娃就没有人养了。娃娃可怜啊,没有妈妈不能再没有爸爸了。”老人只懂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老人家,麻烦您立刻让开。妨碍公务可是违法犯罪行为。”民警说着试图强行把人带走。小橙子的奶奶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抢地。

围观的人群传出不同声音的议论:“这可怜之人哪,必有可恨之处。”

“惯子如杀子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碰上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不负责任的爹,也是真的可怜。”

关小羽挤过去,将奶奶从地上扶了起来,示意民警可以将人带走了。警车呼啸离去,围观的人群热情消散,自行回房里继续吃饭或者闲谈。

奶奶望着警车离去的方向,眼睛里尽是心疼和绝望。她已经没有能力再给与她心爱的儿子任何现实的帮助和庇佑了。大概她也不懂为什么,自己昼夜劳作,倾其所有,只换来如此悲戚的结局。

安顿好小橙子和奶奶,关小羽发现她们的晚餐只是简单的清水挂面,便回到楼上,挑了没有什么辣味的菜送了下来。

重新回到楼上时,她自己已经没有了吃饭的兴致和胃口。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李悟的感受到了她情绪上的明显变化。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世界真不公平。”关小羽愤愤地说。

“也许这就是她们要面对的人生,谁都没有办法改变。”李悟回答她。她并不想用上所谓的“宿命论”来敷衍这一切。

“可是一个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和一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孩子又错在哪里?为什么必须承受这些?”关小羽似有一腔的愤懑无处宣泄,同时又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觉得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大家萍水相逢,还能怎么样?”李悟开解她。

“我刚刚差点忍不住告诉小橙子奶奶,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我就替她照顾小橙子。可我终究是没有勇气。”关小羽的眼中闪烁着失望。

“你刚刚辞了酒吧的工作,茶店的工作也面临失业。自身都难保呢,就不要说一些不切实际的话了。”李悟仍是随时随地保持着她的理性:“再说了,你做出一个决定之前要从实际出发。要考虑你的家人,以及你未来的家人他们的看法。不是一拍脑门就可以做决定的。”

“可小橙子生活的有多糟我们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反正我做不到。”关小羽反驳她。

“像小橙子这样的孩子有很多,非管不可,你又能照料几个呢?”

关小羽突然放慢了节奏,像是在回忆什么。接着又娓娓道来:“我小的时候在一本街边杂志上读过一个故事,我读了好多遍,差不多要将它背了下来。它一直温暖着我,治愈着我。故事讲的是:暴风雨后的一个清晨,一个男人来到海边散步。他一边沿海边走着,一边注意到在沙滩的浅水洼里,有许多被昨夜的暴风雨卷上岸来的小鱼。它们被困在浅水洼里,回不了大海了。虽然它们的家就近在咫尺。

被困在水洼里的小鱼,也许有几百条,甚至几千条。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浅水洼里那一丁点儿少的可怜的水就会被沙粒吸干,被太阳晒干,这些小鱼都会因缺水而死。

男人继续朝前走着。他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小男孩,走得很慢,而且不停地在每一个水洼旁弯下腰去——他捡起水洼里的小鱼,并且用力把它们扔回大海。这个男人停下来,注视着这个小男孩,看他拯救着小鱼们的生命的举动。

终于,这个男人忍不住走过去说道:“孩子,这水洼里有几百几千条小鱼,你救不过来的。”

“我知道。”小男孩头也不抬地回答。

“哦?那你为什么还在扔?谁在乎呢?”男人自以为聪明地劝解。

“这条小鱼在乎!”男孩一边回答,一边捡起一条鱼扔进大海。”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还有这一条,这一条,这一条”故事讲完了,关小羽停下来,等着看李悟如何回应。

“我明白你的心情。”李悟不急不缓地说:“不过你应该清醒一点。想要救水洼里的鱼,前提是你必须要成为那个站着的人。如果你自己都还被困在水洼里,又凭什么去救其他的鱼?分一点水和空气给其它的鱼?然后等着一起被晒干?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关小羽并没有从李悟的一番话中体会到她的良苦用心。她现在被困在自己的执念里没有办法进行冷静的思考。

“反正我做不到像你这样冷血。”关小羽撂下这样一句赌气的话。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她们渴望从别人嘴里听到对自己想法的赞同。这种需要被认同就说明她对自己的不确定性,可她又不允许旁人反驳。

屋外响起敲门声,关小羽去开了门,发现陆修远站在门外。不等她开口,就兴致勃勃地拉着她的手往楼下冲,边跑边说:“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一辆粉红色的小电车就停在楼下的榕树阴翳里。从那流畅的线条和车把上特意捆扎的红线关小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小樱。”虽然还是隐约可以看到修复的痕迹,但这也正是它的可贵之处,一起温暖,也一起涉险。此刻,它就像一名浴火重生的战士,高傲的昂着头颅。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彻底报废修不好了吗?”关小羽语气中难掩激动。

“中国有句话老话叫,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陆修远得意地看着她笑。

若这世上有人愿意为了你微不足道的感受而四处奔走,真是一件幸福感满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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