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横躺在地,他穴位虽被叶小鸾点住,但如今他既在洞中习得无厌诀总纲功夫,已是内劲更深一层,当下气冲腰际穴位,不多时竟渐自转圜,身上痒麻之感渐趋消散。

叶小鸾点穴之时满拟着须得两个时辰,穴道方才自解,而此刻墨止内劲到处,穴脉窒涩皆是一冲而溃,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墨止已然站起身子。

然而饶是如此,待得他抢身出洞,四下里已是天色阴沉,只见四周山野莽莽,早见不到叶小鸾倩影。

墨止方才听她话语之中,满含离别之意,又问了许多奇怪话语,虽不能顿解,但也隐约觉得叶小鸾或许知道了什么事情,至此诀别。

他心疑难决,便飞身纵跃而去。

若按道理,自忏过峰中幽闭过的弟子重出山门,须得秉明掌教方才可自由回归宗门,然而辜御清年事渐长,多日来主持门内小较实是心力颇费,趁着中途五日修整,便又闭关自修而去,早吩咐门内杂事无需通秉。

这一折却是方便了墨止,当下脚步不歇,顺着山道疾驰冲进,他心焦如焚,半路上遇到正往返山道的皮瑞清也是无暇顾及,足下生风便一跃而去。

皮瑞清正攀爬得呼哧带喘,猛然间只觉得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回首望去,却见墨止已是在丈余之外,他心中惊道:“这小子方才还半死不活,片刻之间居然跑得这般快,看来还真是山神庇佑,惹不得,惹不得。”

墨止如今轻功亦已不凡,金阙、玄岳二峰相距虽不算远,却也有些距离,而如今墨止一口气连冲连进,天色尚未显暮色,已是回到玄岳峰地界,他生怕沿途再遇上哪位师兄,攀谈再误时间,足下轻巧一点,援壁贴行,径直上了玄岳峰后山地界。

其实自他入门以来,直至今日,所过时间上不足半年,可功力进境不可妄言一日千里,但说是一日百里绝不为过,当初攀爬半截都疲乏不已的后山怪石道,此刻在墨止眼中恍若坦途,但见他身若白虹,攀援急折,转瞬之间便又入了竹林之中。

那竹林穹顶高蔽,虽日头尚足,但此刻竹林之中已渐生白雾,玄岳峰禁地仍是不可小觑,墨止踏竹穿行,脚下沙沙尽是竹叶声响,而眼前景致居然透出森森鬼气,他几个反复,便寻到那林间竹屋之所。

然而仅是远远瞧着,便已是大惊,原来那竹屋前的几方菜圃,此刻尽皆已被泥土覆盖,显然有意荒废了。

墨止几个纵跃,便来到屋前,只见这菜圃果然已是被人重新翻盖,再无丝毫生机,墨止连忙推门闯入,可屋内昏昏沉沉,哪里还有丝毫人影痕迹?非但如此,此刻竹屋之中除却寻常摆设之外,已是别无他物,连墙上那柄青鞘长剑,此刻也再无踪迹。

墨止额上冒汗,眼前浮现的尽是叶小鸾音容笑貌,一颦一笑此刻在他心中早已灿若朝华,但脑海之中叶小鸾笑靥越是楚楚动人,此刻他心中难过便是更深许多。

他年岁虽不长,但已是饱经离别,如今与叶小鸾虽共处不过两月,且一开始叶小鸾那般古怪性子,自己当初不得走脱,也算得上是叶小鸾强行相留的结果。

但共处之下,实是爱怜她身世孤苦,自有一股沉静斗志,历经多年孤寂却又强撑着自己逆顶生活洪流的模样,让墨止心中似是疼痛,又是敬佩,只盼着自己能挡在她身前,护她一生不再受风雨侵袭。

而如今眼前,只余空空一屋。

墨止寻遍房前屋后,想来是叶小鸾决意离去,故而全无丝毫痕迹可寻,墨止颓然回到竹屋,但见残风晚拂之下,桌子上以茶杯压盖着苍白一笺,如今被悠悠晚风吹得欲飞难展,墨止连忙过去,将那信笺展开。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寥寥之间,似是诀别相距,又似后会有期,读来只觉一股弥漫着的孤单哀伤萦绕人间,也不知叶小鸾从此离去之时,当是怎样的孤寂落寞。

墨止看着手中信纸,双眸之中泪水横溢,他默默地转出竹屋,回首眺望,夜幕如同一只贪婪的野兽,啃食着天边些许留白。

夕阳红晕,如同血盆大口一般席卷而来,不多时便将这竹屋与墨止一同隐没于黑暗,墨止多么希望此刻竹屋之中点燃一支蜡烛,那少女从屋里蹦蹦跳跳地跑出来,笑着喊自己傻小子,怨自己为什么不多来相聚。

是啊,为什么不多多相聚呢?你明知道这世间所有人,皆是聚少离多。

墨止想到自己这些时日的别离,生离,死别,似乎永无止境,他默默说道:“莫非这离别,我只有接受的份?”

墨止望着眼前竹屋,心中却忽然无比坚定。

叶小鸾,无论你为何而走,走到哪里,我都要将你寻回。

玄岳峰众人见墨止终于回到宗门,各自大喜过望,然而众人见墨止神色大异往常,脸色苍白之下犹带几分菜色,只道是他在忏过峰受了不少苦,各自叹气,众人皆知那陆竹实在是心机深沉,墨止也是着实着了道,但被罚忏过峰委实太过,雍少余当日也曾据理力争,只不过也并无多少改变。

墨止此刻心力交瘁,满脑子皆是一团浆糊,只是大略与众人相叙片刻,对于在忏过峰那生死隔世一般的三日,自然略过不谈,一众师兄弟虽见到他各自欣喜,但见这位小师弟实在是精神萎靡,也就不再耽搁,便都早早送了墨止回房修整。

又是两日倏忽而过,转眼便是又到小较重开之时,而这一次台上所剩的,皆已是各峰之中绝对的年轻高手,墨止虽历经生死三日,但毕竟年轻体健,复原甚速,如今也是神采飞扬如故,站上台来。

他细细数来,此刻留在台上的,也不过十二人,已是两轮比试筛选过后的精锐弟子,门中璞玉。

而此刻徐浣尘仍是站在众徒之首,满脸漠然,似乎对于自己一路胜果全无意外。

墨止曾听方泊远等人说过,徐浣尘此次小较之中,竟是全不曾持剑进击,皆是素手对木剑,且尽皆在三招之间将敌手手中武器卸去,以此为胜,这手精奥功夫,实是已在御玄宗年轻弟子中独占鳌头,即便是墨止在洞穴之中曾见百年前的前辈刻画的卸剑持剑之法,也不敢妄言自己能三招之内卸掉敌手剑势。

但此刻墨止却是全无心思去看徐浣尘如何老气横秋,如今的他满心想的皆是如何能争得一次下山时机,去寻觅叶小鸾的踪迹,如此深深思索,一时之间竟是走神遥远。

而此刻,忽然一声低喝,竟是自山门处,隆隆传来,墨止此刻正涉遐思,自是无心倾听,然而御玄宗一众长老却是闻声大惊。

原来这声低喝之中,内力翻腾,雄沉无比,如同青山大川一般悠悠广远,虽声调不响,但听在耳中,嗡鸣不止,更是牵动体内经络穴脉一阵剧颤。

此刻莫说是台下一众修为较低的年轻弟子,即便是台上的十二人,此刻听在耳中,亦是头脑眩晕,气海翻涌,胸口如中锤击一般,演武坪上众多年轻弟子居然霎时之间各自脸色潮红,气息难匀,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这一下突变不测,此刻御玄宗掌教真人辜御清仍闭关未出,门内小较全然交由三云道人主持打理,可即便是以三云这等修为,闻听这浩渺低喝,都不禁气息微微一乱。

登时站起身来,朝着山门望去,却见此刻金阙峰山门处,竟是缓缓走来数人,为首两人,身着紫衣,随后三人,皆身着红衫,随后十数人却都是麻衣粗布打扮,颇显寒酸。

此五人皆非御玄宗门人,体态各异,方才低喝之声虽不知是哪人所发,但发声之人功力之高,实是当世一流。

那为首两个身着紫衣之人在演武坪前站定,三云道人起身迎上,面色冷峻,说道:“阁下何人?今日乃是我御玄宗门内小较,并不招待武林同门,各位还请下山去吧。”

那左首的紫衣人面色白皙,却颇见清秀,若非满脸傲狠神态,这人一张脸却与那书生文士颇为相似,此刻一袭紫衣加身,显得更添风致,手中纸扇轻摇,拱手还礼,说道:“三云道长,在下倾慕已久,今日到访看台上一众青年才俊,想来是御玄宗门内精锐,故而斗胆发声相试,却没想到我等所施功力过重了些。”

三云道人听得他话中带刺,显然是暗里讽刺御玄宗年轻一脉弟子草包,连他们隔空一喝都抵挡不住,然而这两人功力既高,方才低喝所蕴功力又极高超,莫说是年轻弟子,即便是功力有所成就的成年弟子,此刻竟也大多脸色发白,显然抵挡不易。

三云道人冷冷说道:“阁下想必是江湖好手,可此刻我门内聚集的皆是小辈,如何抵挡得住阁下高深功力?在下是金阙峰长老,若是阁下今日要来推演武学,在下倒可相陪!”

那紫衣文士模样的人朝台上一望,笑道:“三云大师何必动辄便要动武,我等实是钦慕御玄宗之偌大名声,才和我家盟主争着来到此处,诚心相邀,大师也莫说什么年轻一脉弟子不济,你看这台上不是还站着两人吗?”

三云道人这才想起往台上望去,却见如今选出的十二名弟子,虽皆为各峰年轻弟子之中龙凤之才,可如今竟也已坐倒十人,此刻再台上矗立着的,竟只有徐浣尘与墨止二人,徐浣尘功力颇深自不必多少,但方才运功抵御这低喝功夫,也皱起眉头,体内一阵不适。

可一旁的墨止却是两眼空空,好似一番心思全在别处,神游太虚。

三云道人见墨止眼神空洞无物,也不知是他的确功力高深至此,连方才那声低喝都无法动摇其心,还是他已被震作痴傻?当即开口叫道:“你们两人无事吧!”

徐浣尘体内气息陈厚,此刻渐趋平定体内躁动气流,点了点头,而墨止则是连连眨眼,四下里望了望,发现周遭几人居然转瞬之间倒坐在地,惊道:“这出了什么事?”

原来方才他全部心思皆在思索叶小鸾踪迹所在,全然没曾理会外界,那低喝声至,他体内三股玄功不催而自生,竟是将这吼声隔档体外,当下体内灵澈清明,全无丝毫不适,而抬眼一望那紫衣文士,心中竟是一惊。

“这不是那个赏金游侠莫西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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