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宜妃是在她离开十年后才去世的,虽然胤禟并不晓得宜妃已经魂魄湮灭,但她也的确可以算是胤禟的杀母仇人了。
若换了是她,也的确很难跟杀母仇人在一起。
她是不是不该来这个世界找他?
林羡余唉声叹了口气,才道:“这个地方不方便,我们借一步说话。”——既然来了,总要亲口问一个结果,也省得日后心里记挂。
这里虽然只是个安静的小巷子,但还是会有人来往经过。
唐九朱唇颤了两下,声音低哑:“前头拐过去,便是我的宅子了。”
林羡余点了头,手一挥,便将倒在地上的车夫唐忠凭空捞了起来,撩在了马背上,然后她遥遥一指,地上的马鞭子也飞了起来,然后朝着马屁股上甩了一记。
“律——”
白色的骏马拉着马车朝着不远处的唐宅驶去。
这唐府只是小巷子里一栋二进宅子,再看看他此身的衣着,一身次一等的府绸长袍,瞧着只有七成新。
他这辈子并非大富大贵,只能算是殷实之家。
门子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只是这位老人家却面白无须,他笑着上来,却看到晕倒在马背上的唐忠,不由瞪大了眼,“忠娃子这是怎么了?”
林羡余纳罕地扫了一眼这位老人家,这个时代,可不是现代,但凡是男人,只要三十而立,都会蓄须,怎的这个老门子却没有胡须?
唐九咳嗽了两声,哑声道:“胡公公,你这义孙没事,你扶他下去歇息吧。”
公公?
林羡余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个门子是个老太监啊。
胤禟这辈子,怎么还找了个退役老太监当门子?
宫里太监到了一定年纪也是要被遣退的,这些遣退出宫的内监一般有专门安置的去处,只不过也有人另觅高枝。
在这样一座还算殷实的府邸当个看门的,也的确是个不错的养老之地。
“老爷,这姑娘是——”老太监狐疑地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林羡余。
唐九淡淡说:“一位故友,你只当做没看见便是了,不要声张。”
如此一身大婚喜服,又漂亮得不逊色宫里娘娘的年轻姑娘,怎么看都是是非缠身之辈。
胡太监犹疑了一下,忍不住谏言:“老爷如此年轻就升到这般职位,实属不易,您何必招惹麻烦?”
林·麻烦·咸鱼一脸不爽。
“好了!不要废话了!”唐九似乎有些不耐烦,微哑的嗓音有些低沉,“你只管看顾好宅门便是!”
“是!”老胡太监再不敢多言,毕竟他这把年纪的老太监,能找到个像样的去处实属不易,他可不想惹恼了主家。
这唐宅面积不大,内中装饰也算寻常,不过布置得倒是淡雅宜人。
林羡余微微颔首,胤禟的品味一直很在线。
关上房门,这正堂中便只剩下他们俩。
“好了,现在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林羡余理了理袖子。
唐九端坐于南官帽椅上,他目光飞快扫了一眼林羡余这一身刺目的大红喜服,却别开了眼睛,“我会叫人给姑娘准备一份丰厚的程仪,凭姑娘之大能,天高海阔,尽可去也。”
林羡余声音一冷:“这就是你的选择?”
唐九端端正正坐着,目光却瞟向窗外那株凋零的玉兰。
林羡余深吸一口气,“因为宜妃间接死于我手,所以你心中介怀,并不打算再与我和好,是吗?”
唐九眼眸一颤,“姑娘的话,我听不懂。”
林羡余怒了,你丫的若是大大方方承认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倒也可以接受!
但这副装傻充愣的样子,看着就叫人火大!
林羡余箭步上前,一把揪起他衣领,“别跟我装傻!要分手就分手!老娘又不是非你不可!”
唐九俊美的脸蛋微微一僵,“姑娘这是何意?”
“我何意?!我就要你一句准话!”林羡余没好气地道,“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要不要跟了老娘,你自己做选择!只不过——这一次,你若是说‘不’,以后生生世世,都别指望老娘来找你!!”
“哐”的一声,她一一拳头砸在了旁边的茶几上,轰地一声,茶几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他嘴唇颤动了两下,桃花眼中忽的泛起水意,他哽咽着道:“小鱼,这辈子,终究是不成了。等下辈子,下辈子我们再在一起好吗?”
这下子不装傻了?
男人嘛,必要的时候,就是得动用一下武力!
“为什么要下辈子?!”林羡余很不理解,而且你哭个毛线球?怎么一副老娘欺负了你的样子?
他眼圈通红,吸了吸鼻子,声音也变得更加嘶哑:“额娘虽死,但终究是她咎由自取,何况小鱼也不是故意而为,我从未因此而怨怪你。”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跟了我?”林羡余皱眉问。
他嘴唇颤抖,别过头去,不敢去看林羡余的脸,“这辈子……真的不行,我……不行。”
林羡余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一个大男人,别一口一个不行成不?!”
这个胤禟,原本也只是生得有些女气,怎么如今性子也愈发不爷们了?!
“别跟我绕弯子!老娘耐心有限!就这一次机会!你应还是不应?!”林羡余怒而下达最后通牒。
胤禟却是鼻子一算,泪珠簌簌滚落,“今生小鱼能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但是、但是我、我如今……已经是残缺之身。”——他无比艰难地说出了这般话。
林羡余听得懵圈了,“残缺之身?”
哪里残缺了,明明胳膊腿儿都齐全着呢。
忽的,林羡余想到了什么。
看守唐宅的门子是个老太监……他的声音又这般不同寻常地嘶哑……
难道说——
林羡余目光下移,伸手过去——
“不要!”胤禟发出了如女子般尖锐的叫声,他脸上满是惊恐。
林羡余瑟瑟缩回手,差点忘了,用天眼即可。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绪稍微平复一些,天眼瞬时放出。
然后,她“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哪怕凉薄如她,心头也不禁一痛。
然后,她火冒三丈,一把抓起浮在一旁半空的画轴,咬牙切齿道:“你干的好事!老娘今天非撕了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