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时欢一时怔住。

沉默蔓延。

时老夫人看着她,终是开口:“你和你母亲性子一样。"

除却前日时宗平和她相认,拿出她妈妈的照片,这是慕时欢第一次听人提及她妈妈相关,仿佛空白的记忆里一下有了隐隐约约的影子。

“不一样的是,你母亲表面看起来比你柔弱,但只要她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拦,当年……”

记忆飘远,时老夫人内心是悲恸的,哪怕面上看起来无异。

“时家和江家有婚约,她不愿意嫁,说爱上了别人,我阻拦,我们大吵了一架,我把她关在房间里让她想清楚,没想到她宁愿跳窗摔断腿也要离开。”

胸口有些闷,时老夫人看着慕时欢,长长叹了口气。

“那时我也在气头上,命令谁也不准找她,我是想啊,她从小吃不了苦,被娇宠着长大,会回来认错的,可谁想到她……”

“一走就是多年,再没有消息。”有些艰难的,她说出这话。

慕时欢咽了咽喉咙。

“妈妈……”

时老夫人点头:“是,和你父亲在一起。”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有点冷有点严厉,到底是不愿原谅那个男人,带走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慕时欢顿时恍惚了下。

她没想过自己的母亲出生显赫,那爸爸呢?

爸爸是做什么的?又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她自己会做卧底?

慕时欢的脑子乱了起来,有很多的疑问,而这些疑问,除非自己恢复记忆,或者回到江城想办法打开慕景州留下的那个银行保险柜也知道一二。

太多的疑问。

“我已经失去你母亲,”忽然,时老夫人将她打断,“关于你父亲,我不想也不会提。”

两人对视。

恍然间,慕时欢有种面前的老人家一下子老了不少的错觉,那双眼睛里似乎沁满了悲伤。

等她回神,她已走到时老夫人面前,下意识地想要握住她的手。

只是在半空时不知怎么僵住了。

最后,是时老夫人主动地握住了她的手,很牢,很紧。

“时欢,”时老夫人叫她的名字,没有掩饰,长叹了口气,“你和你母亲像又不像,我已经失去了她,不希望再失去一个,明白外婆的意思吗?”

慕时欢动了动唇。

“没找到你之前,外婆心里怨过,怨你母亲为了一个男人抛弃我们一走了之,我甚至想,如果有一天她回来,我一定不会让她进门,可谁能想到,那次争吵是最后一面,再得到消息,是她不在人世。”

她的手有些微微发颤。

“看到你,就像是弥补,外婆年纪大了,没有其他要求,只希望你平安开心,能陪在我身边一天是一天。”她摸了摸慕时欢的脸,“而你,现在状况太糟糕。”

最后一句,一针见血。

慕时欢呼吸无意识地屏住。

“念佛,能静心,你需要静心。否则,等着你的是什么,你心里也有数,对吗?”

没有多说其他,但两人都懂。

慕时欢……缓缓点头。

“好。”她哑声答应。

时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顿了顿又说:“从前的记忆想不起来就不必想,人要往前看,一味地沉溺于过去只会让自己痛苦。”

慕时欢心念微动。

“好。”她再点头。

时老夫人欣慰:“收拾一下,明天跟外婆离开。”

慕时欢犹豫了下,主动提及:“我需要看心理医生。”

这句话,声音很低很轻,隐约还是有逃避的意味在其中。

她垂下了眸,以至于没有捕捉到时老夫人眼中的难过。

“见过你四哥,庭周了吧?”克制着,时老夫人平静地问。

慕时欢颔首。

时老夫人微不可查地摇头:“庭周有个朋友叫江闻,是心理医生,那孩子和我们家也有往来,我会让庭周替你安排。”

“其他的,你不需要管也不需要知道,只要跟在外婆身边就好。”

像是一颗心终于落地,一切有了最终决定,慕时欢在短暂的失神后心里有强烈的感觉,应下,就代表着和过去再见。

但她别无选择。

“谢谢外婆。”她说。

……

这一日,时老夫人回来,时家愈发热闹,家族中其他人也挤出时间赶了过来,一起吃饭。

吃饭途中时宗平提出为慕时欢举办宴会,宣布她的身份,众人都同意,但时老夫人拒绝了,只说要带她回乡下一段时间,等回来后再举办也不迟。

时老夫人虽已放权很久,但在时家还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她心意已决,且慕时欢也同意,其他人便不好再说什么。

时宗平见状便说派人将乡下的房子打扫一番再入住,后天出发,如此,事情彻底敲定。

而离开前,时老夫人叫了时庭周说了心理医生的事,慕时欢没有多言,只说需要。

时庭周心疼,只是没表现出来,应下后便迅速和江闻约了时间,就定在第二天。

第二天还是黎烟和时庭周陪伴左右。

只是进了江闻的办公室,只能是慕时欢一人。

慕时欢进去时江闻刚刚结束一个电话,听到声音转身,不期然地和慕时欢视线交汇。

微不可查的,江闻喉结微微滚动,眼底似有什么闪过。

“请坐。”他开腔,声音温润。

慕时欢睫毛扑闪了下,下意识多看了他一眼。

从前慕斯年在她面前假装,表现得温文尔雅,但终究掩不住他最真实的一面,但面前的医生不一样,担得起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形容。

五官和眼神似乎都和容修寒一样有些清冷,但又和容修寒不一样,容修寒就像是高岭之花,这个江医生清冷中带着暖意。

“谢谢。”慕时欢回过神,低声说。

江闻随意颔首,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我和庭周是多年朋友,你不必紧张。”

慕时欢接过水,抿了口。

“嗯,”她深吸了口气,主动说,“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她很坚定。

只是……

江闻心中有了思考,但没说什么。

一切准备就绪后,第一次治疗开始。

……

休息区。

黎烟担心时欢的情况,总忍不住多看几眼,每

一分一秒于她而言也是煎熬的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她下意识再抬眸时,手机振动。

她一看,眉心微不可查地拧在了一块儿。

是许就。

许就一直跟在唐遇身边,只有时欢在国外那半年许就被唐遇派了保护自己。

指尖微微地颤了颤,最终她接通。

“喂。”

须臾,黎烟微怔。

恰逢此时,慕时欢出来。

慕时欢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哪怕她看起来无事。

等她接完电话,她走近:“是唐遇?”

黎烟本想否认,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许就说他出了车祸,希望我能回去一趟。”

语调听着很是平静。

“既然担心,想回去就回去,”慕时欢主动说,“是你告诉我的,不要逃避。”

黎烟直觉想摇头。

慕时欢微勾了勾唇,说:“就当是看朋友,看完可以回来,接下来你还要陪我很久很久,来的匆忙,你的工作室也没有安排好,不是吗?”

黎烟和她对视。

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想出口的瞬间还是咽了回去,她明白的,就算她不说,时欢也会懂。

“好,我尽快回来。”最后,黎烟低声说。

慕时欢没再说什么,只抱了抱她。

第一次就此结束,慕时欢和江闻约好了下次治疗的时间,便和时庭周一起送黎烟前往机场,而回到时家后,慕时欢简单地收拾了下东西,准备明日和外婆一起前往乡下。

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得快,好像才闭眼准备入眠,再一睁眼天就亮了。

时家一家人一起用了早餐后,由时庭周亲自开车,送慕时欢和时老夫人离开,只杨婶跟随,其他人没有时老夫人的同意不能随便前往乡下。

虽是乡下,但其实是一个小镇,非常漂亮的世外桃源。

时间的脚步似乎一下被放缓。

什么都不用想,再没有外界打扰。

慕时欢除了陪外婆一起念佛,便是到了约定的时间见江闻,除此之外见的最多的便是时庭周,他一个月总要来那么几次。

但也只是来而已,不会告诉慕时欢任何外界的事。

仿佛与世隔绝。

偶尔慕时欢还是会恍惚,很多个夜晚也还是会失眠,会想到国外那半年,想到没有的孩子,也还是会有觉得撑不下的时候。

会难熬,会难受。

每每这时,她也会告诉自己,会好的。

会好的吧。

……

一年多后。

又是一年底,十二月的江城很冷。

黑色宾利在马路上平稳前行。

莫远转头,看了眼后座脸庞削瘦的男人,车外路过闪过忽明忽暗,阴影下,他的侧脸脸廓愈发模糊不清晰。

心中有情绪闪过,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低声提醒:“厉总,离机场还有段时间,您先休息会儿吧。”

没有应答。

半晌,那张英俊淡漠的脸才从阴影抬起,压着声音说:“开快点。”

莫远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问:“厉总,太太会见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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