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没有刻意避开在院子里消食、闲聊的与会者们。或者说,他们俩很默契,这番话其实也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效果不错。周边的人渐渐的停止了交谈,一个个站在原地,听得极其认真。

沈云觉得还差一把火候,对魏清尘呵呵轻笑:“我包容、豁达?清尘此言差矣。”他素来有自知之明,非常清楚自己与包容、豁达相差甚远。确切的说,他自认为是一个很小器的人。并且,他还很记仇。

比如说,他至今还记得仙符兵举起屠刀的惨烈情景,一直以来,对仙符兵的深恶痛绝也从来没有减少过一丝半点。

又比如说,落桑族人在百里城的畜行,他亦是将之刻进了骨子里,从未忘记。

……

而他也从来没有改掉的打算。

并且,记下的仇,如果时机成熟了,他一定会报复回去。

就象记账一般。

所以,他管已经报了的仇,叫做明账。如当年屠村的那几个仙符兵。

而没有报的仇,叫做黑账。如,落桑族之仇,玉锦门之仇等等。

这么说来,他真的与包容、豁达毫不相干啊。

魏清尘闻言,意外极了,心念一转,问道:“主公此言何意?”

“我其实向来记仇。”沈云如实说道,“比如说,当年黄海之战后,仙庭割地求和,落桑族人强占凉洲的百里二城,象杀鸡屠狗一样的大肆屠戮城中百姓。我亲眼所见,将仙庭和落桑族人都记恨上了。仙山那边近年来甚是流行一种说法,说是要包容,要豁达,放下过去,放眼未来。但是我这人心眼小,做不来他们的包容与豁达。在我这里,不管天荒地老,这笔血海深仇是一定要报的。”

魏清尘吐出一口气,正色道:“这样的包容与豁达,我也做不到。”说着,话锋一转,解释道,“我先前所说的包容与豁达,是指主公说,喜欢春天的百花齐放,也喜欢冬天的皑皑白雪。”

沈云闻言,哈哈大笑:“说句实话,我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讨厌下雨,因为下雨的时候,家里会漏雨,外面也是一片泥泞。我还讨厌打雷。因为一打雷,我奶奶就要关紧家里所家的门窗,小小的屋子里,甭提有多闷气了……还有好多好多。真的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是后来,我见识多了,渐渐的明白过来,风雨雷电,春夏秋冬,乃至万事万物,从来都不会以我的喜好而有任何的改变。我唯有接受。再后来,我明道了,更进一步的发现,天道对于万事万物之纵容。如果说这是包容与豁达,那么,我确实是从天道那里悟到了一些。”

“天道对万事万物纵容?”魏清尘真的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从小到大,他接受的教导是,天道高高在上,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等等。从来没有人说过,天道有纵容万物。沈云看着他,挑眉笑道:“不管好的坏的,香的臭的,都能存于世。万事万物,不分族群、不论血统,不论强弱,也无地域之分,无正邪之分,只要有一颗向道之心,都能悟道修行。这难道不是天道的纵容吗?”魏清尘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说的,确实是纵容……”脑海里突然冒出两个字“证道”,吐出一口浊气,幽幽说道,“反正最后还有证道。”

证道不成功,只能成仁。逃不过一个“身消道殒”的惨烈下场。结果是完败。

所以,天道有底气纵容啊。

想到这里,魏清尘不由想得更多——主公是要效仿天道吗?

此念一出,他有如被一道强雷击中。

沈云看着他的蒙圈样子,很不厚道的嘿嘿轻笑了两声,背负着双手,往大堂旁边的小厢房走去。

长老会的院子不大。这次的会议又是封闭式的。所以,为了给与会者们提供一个很好的会间休息环境,昨天,当值的王长老吩咐下去,将长老会里的厢房都收拾了出来,做为临时休息室。

这会儿,与会者们几乎都挤在院子里,听他与魏清尘“闲聊”。二十几间休息室都是空的。他说了那么多的话,有点儿口干,打算去休息室里先泡壶浓茶喝。再好好琢磨下午的会议。

上午,魏清尘很得力。原计划是一天的议程,只用了半天便差不多完成了。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是明天的议程,便要提前到今天。而魏清尘与端木光那边,肯定还没来得及搞出干部培训学堂的框架来。

所以,他要好好琢磨一下,下午的会要怎么开。

他随意走进来的这间休息室是空的。屋子当中摆着一张四方矮脚炕几。四周围了两圈,共摆着十几个圆蒲团。屋子本来不大,却因此而显得空阔了,同时容纳十几二十人在此打坐小憩,甚至是喝茶聊天,也不会觉得太拥挤。

沈云随意的在小炕几旁边的一个蒲团上坐下来,从百宝囊里取出肚胖子白瓷茶壶和三只茶碗来。

他早上泡好了茶,就收进了百宝囊里。这会儿,茶汤是滚烫的,跟刚泡好的一样。

果不其然,刚倒好三碗茶,休息室的草帘被掀开来。

魏清尘与端木光一同走了进来。

他们俩一个笑嘻嘻的说:“我就说主公会在屋子里喝茶。”另一个顺着话说道:“跟主公讨碗热茶吃。”

说得一个比一个真。

沈云指着小炕几上的三碗茶:“我料到二位会过来。这不,茶已经倒好了。”

端木光还好,魏清尘脸上现出悔意,直言道:“主公也未免太快了。早知道,我刚刚要跟着主公一道进来的。”这样的话,他就能抢过主公的活,自己泡茶,不用喝这苦汤子了。

沈云再次哈哈大笑:“所以,清尘之意,不在茶啊。”

说话间,魏清尘和端木光已经在小炕几边落了坐。

“昨晚,我和端木从主公院子里出来后,又去我院子里商量了一会儿。”魏清尘取出一枚玉简,“这是我们商量后拟出来的一个框架。早间匆忙,没来得及面呈主公。”

沈云甚是意外,接过玉简:“你们俩商议到了天明,是吧?”

“那倒没有。”端木光如实答道,“我过来这边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他知道自家大人素来是一心多用的,所以,借着话题简要的汇报了一下早间的换弟子风波。末了,又道,“本以为那些人会在上午的会上拿这事做由头。结果是我想多了。”

沈云摆手:“你没有想多。有些人确实是存了拿换弟子的事做由头闹事的心思。是清尘没有给他们机会。在开会之前,清尘传音于我,说这次的提案由他来。那些人没有料到,从一开始就失了先手。”

收到清尘的传音,他甚是惊讶——何至如此啊。

结果,在会上,他数次被不少人“惊艳”到了。也难怪清尘要与他们斗心眼。所以,吃过饭后,他借着清尘搭的台子,临时说了一回道。

效果如何,下午的会上,应该能看出一些来。

“原来如此。”端木光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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