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缦腰,江山料峭。有一美人兮,与她共话桑麻;有一君子兮,与他煮酒天涯。后世对于楚凌然与穆若颖的故事众说纷纭,有人说,穆若颖做了一天的新后便过世了,是楚凌然厌倦了旧人,毒害了荣安。也有人说,穆若颖的死让这位新皇太过心伤,没两日就追随她去了另一方极土。可也有人说,在江南水乡,许久许久之后,望见一对老夫妇,他们神采飞扬绝非凡人,却逍遥度日,那一双慧眼像极了当年的荣安国主。没有人知道哪个是真实的,连历史都可以编撰,又何况是闲趣田野呢?故事明明早该结束,一切的一切,还要看向五天之前。

楚凌然与何祁宇推翻了何氏王朝的统治,他们而后便派了京城驻军,拿了全部的穆府。穆若颖望着满头白发的那个老者,她一时间认不出那人竟是穆惊鸿。自她懂事起,穆惊鸿便是那般的高傲,他高瞻远瞩,天下为任。原来,他也会老……

穆若颖被士兵押解在京城正中央,楚凌然要在天下百姓的面前处决了穆府上下,还自己与清风一个余生安宁。穆若颖是胜利者,所以她有资格站在高数附眺着穆惊鸿的垂垂老矣,她渐渐明白,母亲为何追逐一生却无所得。穆惊鸿连生死都放在权谋之下,情爱又算做什么呢?向来,只有女子,才会将情爱放在生死之上,是母亲错付了。

“穆相,我们许久未见。”

楚凌然携天子之剑,倚龙门之上,望着那个骄傲的丞相,他当年不满楚相在他之右,便用尽阴谋诡计取而代之。楚家上下数百口性命,都是他一把火焚完的。而后,京城大改,原先的楚府早已变成了脚下土地的一巷尾楼,没有人再想起当年勤政爱民的楚相,但这并不代表,仇恨会随时间推移而过去,它只是在等待时机,在你梦境深处,悬于头顶上空,炸裂而来。

“哼,不过是成王败寇。你名不正言不顺,你又以为天下百姓会信你几分?”

满街跪下的穆府中,唯有穆惊鸿一人尚存些骨气,他倒是当真无惧生死。穆惊鸿生出的儿女妻妾,倒是没多大的本事。那个曾经被称为京城第一女子的穆惊菲,如今是何等的狼狈不堪。她没有尊严的祈求楚凌然的士兵娆她不死,哪怕发配边疆,流落青楼。好一个穆府大小姐,可真是傲骨的很。

“名不正?言不顺?穆相错了,我说的好久不见,大约要是十年之前了,您派人烧了楚府全家上下与前朝太子之时,我就见过您。”

楚凌然轻功纵身一跃便是城门之下,他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停稳了身子,他抓住穆惊鸿的衣领,让他的双眸对着自己,让他看清楚,如今这个王朝又可否算得上名正言顺。

“你是…你是楚府的嫡子?”

穆惊鸿望着楚凌然那双狠戾的双眸,楚相宽政待人,他的儿子也是温婉和顺,与楚凌然并不像,可若不是楚相的嫡子…那自己当年杀的…又是谁呢?

“楚府嫡子不是死于穆相手中了吗?你看看那里,我的随身将领,他姓楚,楚相的二公子,当年随我逃过一劫。那您说,我…就是可否称得上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之人?”

楚凌然指着清风,清风在人群中望着被将士们包围的穆府,穆惊鸿死得其所,可是他眼底的恨与伤痛,却不减半分。当年父亲想要为楚家留最后一条血脉,本想着用清风来抵太子的命,可大哥知晓后,便将他打晕送出了府门,他就那么…死在了穆惊鸿的手下。等他回到楚府之时,除了躲在暗格的楚凌然之外,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家人了。

这些年战场杀敌,楚凌然为他百般赴死,为的就是留楚家最后一条血脉。所以他练就了与楚凌然一般天下无人能及的武功,只是为了让楚凌然的身上,不要再背负一条性命。

“你是…前朝皇太子?”

“穆相终于想起来了吗?”

楚凌然一言,惹的天下人皆惊,前朝覆灭已过五载,没有多少人还记得皇室中人,但本应着前朝无一人幸免,百姓便很快接受了新的王朝,如今…皇太子既已回来,这个本就属于他的天下,自然是要在他的手上才算名正言顺。

“哈哈哈哈,我既有承接天下的大志,也早就准备好了一败涂地的结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楚凌然,这步棋,老夫佩服。”

穆若颖终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一直以来想问问穆惊鸿,可还记得有个人在那座偏院枯等了一生。她想要那个人还记得自己的母亲,六道轮回之后,母亲再也不要做个痴情女子,她本可以不露面,未来的皇后弑父杀母着实难安百姓揣测,但那个男人即将死了,她一定要问。

“凌然!慢!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他。”

穆若颖原本易容藏在人群最中央,她不愿意亲自执行这场酷刑,可她想要面对自己,她知道今日若不问,她便会永远的困在这里,当笼中之鸟。

“颖儿?你…还活着?”

“穆惊鸿,我有几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你如若不老实回答,我便把你的宝贝女儿送去青楼做娼妓,你又如何对得起何熙尤在天之灵?”

穆若颖并不需要生离死别前才可以显露的亲情,无论穆惊鸿对自己有多少的亲情,她只知道,母亲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她与穆惊鸿的情分就到此为止了。至于而后种种,无非是加深了他们之间的疏离而已,父女情分…在这个穆府从来不存在。

“我知你要问什么?我很抱歉,我对她…没有丝毫情份,只是日子长了,你一天天长大,愈发的耀眼之时,我才想起从前那个旧人。”

穆惊鸿只用了一句话终结了她母亲的一生,至始至终,不过是一个痴情女人等不到丈夫的桥段而已,穆若颖心想好在,母亲已经离开了,带着她对穆惊鸿的执念离开,没有听到这么绝情的话。

“你又可知…她拿命在爱你。你是她的依靠,她的信仰,她至死也放在心上的善良。”

穆若颖转身离去,与一个不曾懂爱的人论情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在穆惊鸿的人生中,那无非是个过错,却让他的母亲与自己一生的幸福错过了。

楚凌然看见穆若颖转身的那一刻,留下的泪痕,她终究还是意难平。一个痴情女子得不到如意郎君的故事,穆若颖一身刚毅坚韧,也无非是想为了自己的母亲争上一个最好的假想结局吧。

鼓声起,人头落。万民呼,新主立。楚凌然立新朝,建国号为大和,四海来朝,万民共奔。楚凌然与穆若颖在万民见证下,定下了大和皇后,穆若颖真正成为了天下第一女子。而楚凌然供了穆若颖的母亲回朝,立示好端贤静夫人,配享皇庙,恩泽深厚。天下盛传,大和的这位皇帝,与穆若颖在婚前那一夜公约,他以江山为聘,四海为礼,只求她岁岁年年长相守。

穆若颖与楚凌然的婚期定在五月初五,桃李开得正是得意,杨柳岸边春风一度,满潮花色。楚凌然想要给穆若颖这天下最好的,可这天下本没什么是穆若颖得不到的,所以他封后大典结束之后,意将这京城所有落花捡起,铺在礼架的路上。

五月初五,皇后的寝殿忙得目不暇接,绣娘与麽麽都十分紧张,泠儿更是比往日焦躁了些,如今她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端出一副威严的架子,倒是当真能吓唬住谁。穆若颖懒得去应酬这些旧俗,只是身上的鲜红嫁衣让她的笑容多了几分暖意。民间嫁娶,虽不比皇宫光线漂亮,那仪式也免不了繁琐。她与楚凌然没有信仰,没有父母,只有对方,所以那一拜天地的礼节,对于新帝与新后而言,着实不必要。她头上的珠翠是四海上贡最好的珍宝,流光溢彩衬着她无双容颜,美得不可方物。

只是…穆若颖心中了然,自己做不成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她本意…在新婚后的第一天便逃离京城,逃离楚凌然,在一方水乡虚度余生。她对楚凌然的不舍与眷恋能让她确信她需要离开,离开一位帝王,让楚凌然永远住在她的回忆中,就足够一生滋养她的阳光。可如若哪天,如同她的母亲,信仰被打破,她又该如何自处?她不愿意在深宫中一日有一日的耗损自己最后对于生命的热情与期盼。

她期许做楚凌然的妻子,可如果结局注定陌路,她只想要嫁给楚凌然,哪怕一晚。楚凌然是一个天生的帝王,可她无法做一只笼中之鸟。她无法清晰一个帝王的责任,却背负着楚凌然的爱,去活在楚凌然给自己和她编织的梦境中。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马上您就要成为一国之后了!”

泠儿打断了穆若颖此刻的伤情,穆若颖看着当年那个在茶店的少女,如今温婉端庄的国公夫人,清风会待泠儿好一辈子她便不算亏待了泠儿。

“泠儿,成为清风的妻子,你开心吗?”

“小姐,您为什么这么问?我…自然是开心的。当初,您将我收下我便又重新有了家人。”

泠儿对于穆若颖的感激从来不宣之于口,只是藏在心里与穆若颖共赴生死而已。她很幸运,拥有了另外一个家人与另外一份快乐,可是若她没有,穆若颖对她来说也已足够。

“傻泠儿,你现在是国公夫人,你叫我姐姐吧。日后与清风,要拥有安宁闲淡的人生。忘记从前,我的泠儿值得最好的快乐。”

穆若颖想要好好告个别,却害怕楚凌然之后怪罪于泠儿,泠儿若什么都不知,楚凌然便无处发作了。她摸了摸泠儿的头发,那个倔强的少女,也算是长大了些。

“小姐…您今日是怎么了?”

“笨蛋,叫我姐姐!”

穆若颖抱了抱泠儿,她只求眼前的人儿与心上那个人,能够安然一生。原谅她的不辞而别,与没有勇气去坚持与楚凌然一生的爱恨。

“是,姐姐!”

酉时已到,皇后仪架早在门外等候,楚凌然会在正大光明殿上,等着他的妻子到来。他满心满眼,共度余生的妻子。穆若颖一步步地走向仪架,脚边所到之处遍地繁华,似水流年,共觅安宁是楚凌然毕生所愿。

皇宫宴请,百兽来贺。江山为聘,万物清明。历史上曾写大和建国后百废待兴,却收罗天下无数珍宝只为了夺得皇后一笑。穆若颖从屋内走出,本以为楚凌然会在正大光明殿上等她,却没曾想他亲自来了皇后寝宫,等着穆若颖出门的时候。

楚凌然爱上穆若颖时,穆若颖一身红衣,月色苍白,如人间仙子飘然而来。眼眸中确是伤情冷凝,不若如今的温婉流转。那个红衣的姑娘,原来,穿上了嫁衣,更加摄人心魄。红砂朱唇,皓齿明目。碧发落银河千里,双眼转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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