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泪珠子砸落的一瞬间,视线也跟着模糊开去,看不见顾非寒脸上什么表情,然而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的南栀,内心自我鄙夷,讨厌这个矫情的自己。

她不懂自己在伤心什么,又不是第一天领略到这个人的绝情。

孩子是自己选择要生,不就是喝药么?

也都是为了孩子好……

这样想着,南栀垂眸避开那双没有温度的黑眸,她随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坐回位置上,等着喝药。

“中药是挺难喝的。”

同一张餐桌上,即便隔开一些距离,也总归是隔不了多远的,佣人还没将中药端来之前,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上没规则的扣两下,饱含讥诮的嗓音随后传进南栀耳朵里,“所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

南栀一下听出他这两个字里的潜台词。

——现在把孩子打掉还来得及!

他可真是想的美。

南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收紧,“难喝也是我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佣人手里端着托盘,一走近,浓郁苦涩的中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两秒后,冒着袅袅热气的褐色液体躺在白色小瓷碗里放在了南栀面前的餐桌上。

热气袅袅娜娜飘散,直往南栀鼻子里钻。

这味道……

讲实在,南栀有些过不了心里那关。

那边顾非寒仍旧没有离开餐桌的意思,他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面上敲着,好整以暇的盯住南栀面前那只瓷白小碗。

见南栀迟迟没有动作,‘好心’提醒,“趁热喝啊。”

南栀:“……”

为了腹中孩子,这碗药左右是要喝的,做好心理建设,也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没有矫情的资格。

没再犹豫,葱白的手指捧起药碗,南栀一脸英勇就义的屏息,张嘴将褐色液体往喉咙里灌。

碗不大,咕咚咕咚也就四五口。

只是又烫又苦,喝完解放的一瞬间,南栀多年根深蒂固的思想有所扭转,比起中药,芹菜简直就是人间绝味。

药汁下肚,没完。

嘴巴里苦涩的药味散不开,南栀难受的整张脸皱巴在一起,有些反胃想呕。

“少夫人,您吃块糖。”见状,有经验的女佣从围兜掏出一块奶糖递过来,还贴心的给剥开了。

南栀眼神一亮,伸手去接。

指腹碰触糖衣那一秒,白色糖果被人截了胡。

顾非寒什么时候从座位里起身的,南栀完全没察觉,等她察觉的时候,他已经将她的糖果抢走了。

“你不是要生么?”居高临下,男人睥睨着她,眸光格外绝情,嗓音自然也一样,“这点苦就忍不住了?”

南栀:“……”

她皱眉,下巴却猛然被他另一只手给捏住,被迫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他喉咙里没什么耐心的音节溢出来,“嗯?”

南栀:“……”

他不找茬是不是就难受?

吃颗糖而已,要是碍着他了,她大不了不吃。

南栀有些恼火,脾气跟着上来,眉心苦涩药气浸出的褶皱还没散开,她盯着他看两秒,心一横,张嘴对着捏她下巴那只手就咬。

王八蛋!

绷紧的坏情绪像是瞬间找到了出口,一股脑往牙关处涌。

心里多乱,多恨这个混蛋,南栀就咬的有多用力。

芹菜、中药,然后这个晚上,味蕾被第三种奇怪的味道给包围。

血腥味!

她恨不得将他手上这块肉咬下来!

口中中药味淡了三分,呕吐感却被血腥气渲染的更加强烈,南栀理智回来了些,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脑子里有个想法很强烈,以顾非寒的脾气,她再咬下去,他会不会直接把她脑袋拧下来?

这么想的时候,她心肝微微一颤,齿间力道有所松懈。

胸腔间搅动的不平静渐渐平息,理智彻底回笼,也松了口。

“不咬了?”

男人手上一圈牙印还在渗血,他却没有半点被咬的自觉,像是感知不到疼痛般,一整个过程顾非寒不仅没有挣扎,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此刻,南栀松口,他的声音倒传过来。

寡冷淡漠,寒气凛然。

南栀抬手擦掉嘴角血色,努力压下已经冲到喉咙口的那阵强烈呕吐感,但效果并不明显。

她沉默无声,却又满脸倔强,咬就咬了,不怕他报复。

反正一切不能更糟糕了……

“慕南栀,你好好喝药。”空气中划过几秒死寂,但很快被打破,说话时男人嗓音间冷笑没断,留下警告,“如果你觉得这样就能护住你肚子里这块肉的话。”

咚一声,那块奶糖砸进菜汤,汤汁四溅间,顾非寒留给她一个分外残忍的背影,头也不回的离开餐厅。

南栀身上溅了几滴菜汤,但这时候无暇顾及这些。

她呆呆坐着,想起顾非寒临走时的那句警告,如坠冰窖通体冰寒……

————

傍晚时顾老爷子从外头回来,南栀被叫去楼下,阿财叔领着一个大婶还有一个年轻女孩和她介绍,“这是我家那口子,大家都叫她财妈,边上这个叫小秋,少夫人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她们就是,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

南栀行动方便,其实并不需要专人照顾。

她住进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寻求顾老爷子的短暂庇佑,但未免早上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南栀没有拒绝顾老爷子的好意,“谢谢您,爷爷。”

“嗯。”顾老爷子淡淡应一句,顿了顿,又问,“我听说白老头今天早上来过?”

顾老爷子口中的白老头,应该就是那位给南栀把脉开药的老中医白大夫。

闻言,南栀点头,“是的,爷爷。”

顾老爷子有些浑浊的眸子往南栀肚子上扫了眼,“怎么说?”

“都挺好的,白大夫开了药让我吃,说过些天再来复诊。”南栀安静作答。

之后顾老爷子又问了她两个不大要紧的问题,等南栀答完,他便在阿财叔搀扶下上了楼。

南栀自己一个人坐在楼下沙发上,想及刚刚的谈话,顾老爷子半点没提顾非凡这个名字,早上二房来闹的事情更是一样。

不知为何,南栀微微松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涌起一股莫名不安的情绪来……

事实上,顾家大宅到底不是什么安乐窝。

到晚饭还有一会时间,小秋陪着,南栀披了件外套在花园里散步。

这个时节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不过早晚温度还是不高,红日西沉,南栀盯着池塘里几尾红色金鱼,微微有些出了神。

她想安安了……

一天没见,不晓得小丫头哭了没有。

李阿姨那边没法联系,得了顾非寒的命令不肯透露安安的消息给她,这个情况去求顾非寒也是徒劳,她有些疲惫,接二连三的事情快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没完没了的烦恼……

并且很快,又有新的烦恼找上了门。

南栀没在花园呆多久,从花园返回的时候,恰好瞧见一辆黑色奔驰远远开来。

那车子……

过分眼熟!

天快黑了,昏黄路灯下一切瞧的并不那么清晰,但车子很快开到跟前,停下,下一秒车门打开,下来个南栀不怎么愿意见到的人。

贺华兰看见南栀却不意外,她刻薄外露的眼神扫过来,眨眼间不悦之情溢于言表,“慕南栀,见到长辈你摆出这幅见鬼的表情给谁看?”

见鬼的南栀:“……”

她站着没动,也没有开口叫人的意思,这间隙,后头又开来两辆车子,阿张嫂从车里下来,指挥人往宅子里搬行李之类的东西。

还看不懂贺华兰是什么意思,南栀脑子就真的是进水了。

阴魂不散,这主仆俩也要搬来住!

但南栀却没有立场多说什么,毕竟真算起来,贺华兰比她更有资格住这里。

贺华兰也不恋战,见南栀抿唇沉默,她又冷笑着数落两句,便领着阿张嫂进去了。

“少夫人?”见她呆呆站着,小秋有些担心的喊她。

南栀这才回神,“我们也进去吧。”

不晓得是因为到了饭点还是为了迎接贺华兰,南栀和小秋从外头进来的时候,顾老爷子恰好拄着拐杖从楼上下来。

下到最后一级台阶,顾老爷子站定没再往前走,他鼻子上还架着镜片厚厚的老花眼镜,瞧见贺华兰,他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下,嗓音却是没什么情绪的,“今儿刮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爸,您最近身体还好么?”贺华兰笑眯眯的迎上去,这是南栀第一次见她讨好别人,但是她姿态熟练表情自然半点看不出不常做这件事的样子,“原本我也不想过来打扰您,但南栀这孩子……你说她在外头和非寒住得好好的,怎么搬到您这来了?我这不也是不放心咱们顾家的小金孙么,我听说今天上午二房那边来闹过一回,哎哟,给我吓的哟,赶紧收拾行李过来了。”

说话时,她上前要扶顾老爷子去餐厅。

顾老爷子却没给面子的避开她伸在半空的一双手,自个儿往餐厅方向走。

于此同时,南栀瞧见他冷哼一声,“回来住就回来住,哪来这么多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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